张君秋只是歌唱演员吗? ———兼谈张君秋在《梅龙镇》中的念白和做工 在我们探讨张君秋先生表演艺术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强调他的唱腔,谈论他的唱法,很少有人谈及他的念白和做工。甚至不只一次地听到有人说,“张君秋只是一个歌唱家”。果真如此吗?无疑,张君秋创造的“张腔”, 集四大名旦之精粹, 汲取各行当、剧种之营养, 发声、运气、行腔之科学在京剧旦角唱腔中是一个无可争辩的高峰。然而他的念白和做工,以及在剧本、舞台调度、化装、服装以至一个小小的头饰或头花也都非常讲究,也是值得我们后学者学习、研究和继承的。况且作为一名京剧演员就应该清楚,唱腔是舞台表演的一部分,是塑造艺术形象的手段之一。但是,一个只会歌唱而不懂表演的演员,或者说不懂得歌唱是表现人物思想感情的手段之一,不懂得歌唱是为了塑造一个完整的艺术形象的话,那么,他的唱腔就失去了情感和灵魂,而成为七个音符的堆砌,充其量,也就是西洋声乐中那种没有歌词和标题的练声曲,绝不可能成为感情色彩非常生动、丰富、鲜明的“张腔”。京剧是综合艺术, 所以我们在研究“张腔”的时候,就必须从他全面塑造的艺术形象来研究,就必须把他的唱念做舞做为一个整体来研究,而不能因为他在唱腔方面的突出贡献,就认为张君秋先生只是一个“歌唱演员”,忽视了对他的其他方面的研究和继承。
4 |% L9 k1 Q8 W 下面,我想从“张腔”是张君秋表演艺术的组成部分; 张君秋先生是一位全面的表演艺术家; 从《梅龙镇》看张君秋的表演; 这三个方面的论述来支持我的这个中心论点。 一、“张腔”是张君秋表演艺术的组成部分: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张君秋只是一个歌唱演员”的提法表示疑义的就是一位大家都知道的,以学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写实艺术体系出身的著名青年女电影演员宋佳。她明确地说:“我认为张君秋先生非常重视艺术形象的整体塑造,他的一举一动,一唱一念都在人物的情感之中,他对人物情感的体验是非常深刻的,也是非常严谨的。甚至可以说,张先生的表演不像一般的京剧演员那样表现出表演的痕迹。但是我们不难看出他在演唱时,动作和表情,尤其是眼睛的神态都与唱腔成为一个整体。他的唱腔之所以动人,就是因为他对人物体验的深刻。” , J2 L, o6 I I4 o
这位电影演员特别谈到她在学习京剧《坐宫》时,张先生就提醒她说,杨四郎与公主在对唱时,尤其是快板对唱,不要唱得那么硬,要尽量唱得温柔一些,千万不要给人夫妻反目的感觉,不要给人感觉这位铁镜公主特别利害。第一,因为他们是恩爱夫妻,第二,铁镜公主是个贤惠的媳妇;第三,如果唱得太硬,铁镜公主后来怎么为丈夫去盗令,又怎么在回令时那么奋不顾身地救自己的丈夫呢?这就清楚地看出张先生的唱腔完全是从人物的整体形象和感情的发展脉络来考虑的, 对人物的分析是很细致的,很全面的,对唱腔的内心独白的挖掘也是很深刻的, 是把全部情感都熔铸在唱腔的旋律之中了, 绝不是单纯卖弄唱腔旋律和嗓音的。更不像一般演员,在这段快板对唱中只注意越唱越快,衔接得越来越紧,以获得暂时的,也是廉价的剧场效果。甚至取一时之快,把整个人物的形象弄得支离破碎。 & ]- J! }, ?& m1 r- j3 r8 q: [- }
在我们欣赏张先生的《望江亭》第一场戏时,我们不但忘不了他那几段名唱,更不会忘记他那非常细腻,也是非常准确的少女般的羞涩表情,尤其是唱南梆子时,如果说唱到"却原来竟是这翩翩的少年"时,观众的喝彩是因为这里有一个高腔。那么唱到“羞得我低下头手弄罗衫”时,这是一个低腔,按常规这里是不该有人喝彩的。观众的喝彩则是因为他在一边唱,一边摆弄水袖,一边用眼睛偷觑白士中,一边表现出少女“心绪缭乱”的躁动,真是声情并茂,淋漓尽致,这样生动的表演,直接牵动着观众的心, 观众怎么能不喝彩呢?在这些细节上,我记得阎桂祥、关静兰当时都观摩得非常仔细,学得也很到位,40年前,她们学演此剧,每唱至此,也都赢得观众的喝彩。足见张君秋先生为表现谭记儿见到白士中后春心浮动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不但在唱腔上下了功夫,在表情,眼神和动作上也都配合得非常到位。也可以说他和所有成功的表演艺术家一样, 是体验于内,表现于外,由表及里,浑然一体的。如果我们调换一个角度说,张先生对人物的思想感情体验得不是这样深刻,他创造的唱腔也不可能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更不能如此优美动听。 0 F% b2 d" }: _3 Q' Y
记得张君秋先生的女儿张学敏曾经对我说,她随张先生在吉祥戏院听小彩舞唱《剑阁闻铃》时,就对她说:“你听,唱得多好,这才是音断意不断,声断情不断。”这句话恰恰说明张先生是非常注意唱腔中的“意”和“情”。绝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傻唱”,仅仅是“嗓子好”。他不但自己非常注意通过唱念做舞来表现情和意, 来刻画完整的艺术形象,而且强调全剧的总体表现, 对剧中人物情感的交流和反馈都是非常讲究的。例如他在电影艺术片《秦香莲》中“杀庙”一场的表演, 不但调动了京剧唱念做舞的全面手段,而且特别强调秦香莲和韩琪之间的感情交流,从而把陈世美对秦香莲的迫害发展到最严酷的程度。大家知道,历来京剧演出这个戏,都不重视这一折戏,认为这场戏不是青衣的重点戏。只有河北梆子与评剧在《杀庙》中特别强调韩琪的作用,是作为全剧的高潮来处理的,要求韩琪不仅要唱,而且要有扎实的武功。而京剧在《杀庙》一折的处理中是比较草率的,韩琪大都由二路老生扮演, 既不用武功, 也不用唱,在高潮处不过是念几句"扑灯蛾"就可以了。而张先生在拍摄电影时, 却认为这场戏不能再草率处理了,必须像河北梆子那样给予高度重视。他首先提出: 扮演韩琪这个角色, 没有一个能文能武的演员是不能胜任的。以前的扮演者,一个是武生演员黄元庆, 一个是二路须生马盛龙,虽然都是造诣很高的演员, 却不适合扮演这个角色。一直到了长春电影制片厂的拍摄现场, 他才决定请文武全才的师弟谭元寿扮演韩琪, 并要求谭元寿尽快赶到长春, 重新编排这场戏。随后张先生就与谭元寿和剧作家王雁一起制定了加强韩琪的唱腔, 加强秦香莲与韩琪情感交流,加强戏剧冲突的修改方案。经过十几天的编排才投入正式拍摄。
; g% P0 g0 \7 H 原来的“杀庙”在秦香莲唱完诉说原委的那段二六唱腔后,韩琪只有“听一言来心好惨,杀妻灭子理不端”两句散板, 经过改编的“杀庙”,在秦香莲唱完那段“二六”板后, 韩琪以十分惊愕和醒悟的心情演唱了一整段西皮原板转流水唱腔。韩琪唱的第一句原板就是“听她言不由我心惊胆战”,“胆战”二字采用了翻高八度的嘎调。应该说,这种成套唱腔和这种高腔的处理用在这样一个配角的身上,是不同寻常的。可以说张先生完全是从剧情的需要, 通过“杀庙”把秦香莲对丈夫的感情从留恋、幻想、失望而逼向了绝望和彻底的决裂, 把矛盾推向白热化。他是把韩琪作为一个 主要角色和矛盾转化的关键人物来看待的, 这也是秦香莲从“寻夫”到决心“告刀”和“铡美”的转折点。所以他对“杀庙”的重视和加强, 说明他对剧本的处理和改编是充分考虑到人物感情的发展脉络与思维逻辑,而不是为改而改,更不是因人设戏。当秦香莲得知陈世美派韩琪来杀妻灭子时, 惊讶与愤怒、恐惧之下必然要通过唱腔来抒发自己的心情, 在演唱中, 从剧情的规定情景考虑, 他没有更多地增加花腔,只是在唱到“又遭大难”时,为突出“大”字,使用了一个旋律跳跃比较大, 比较急速的花腔。既起到抒情的效果又加剧了紧张危难的气氛。在唱到“有何人明正义与我申冤”时他特别强调这句唱词对韩琪的启发和震动,所以特别要给韩琪一个特写镜头, 为后面韩琪的自刎找到更充实的根据。
+ ?; U. } M1 o 通过张先生修改这段戏的剧本、唱腔、调度以及对演员的选择,对韩琪这一人物的重新设计,说明他的唱念做舞都是从剧本的整体,从人物的完整形象来考虑的, 唱腔只是他塑造人物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张君秋先生是一位全面的表演艺术家 张君秋先生创作的《望江亭》是张派艺术的经典,也是全面展示张派艺术的杰作。大到剧本结构,小到一朵头花,他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反复修改。例如现在许多演员扮演谭记儿都是自始至终穿一双彩鞋,而且大都是粉红色的,张君秋在演出时却要换三双鞋: 第一场穿白褶子,后改白帔配白色丝穗彩鞋,表示谭记儿给三年前死去的丈夫穿孝,也表示出她孀居的身份;定计一场是新婚燕尔,大堂一场是太守夫人,就要改穿红色丝穗的彩鞋;望江亭卖鱼一场,他假扮渔妇,就要穿渔妇鞋。就是把杨衙内灌醉时使用的酒壶,他前后就要换三次,他看有的学生演出,从开始喝酒到把高衙内灌醉只用了一把壶,就说,这么一把小酒壶的酒,怎么总也喝不完呢?怎么能把一个高衙内给灌醉呢?可见他把中国戏曲的写意艺术手法中如何虚实结合的问题理解得很透彻了。就是他在望江亭上楼梯时的表演,他也特别注意到楼梯的真实性,仔细地假设是上五层,下五层,如果舞台大,上七层,就一定要下七层。如果杨衙内在前面上楼是五层, 他也走五层; 杨衙内上七层,他也要上下七层, 不敢有一点马虎。因为京剧的表演法则就是这样,楼梯要虚,上楼的动作必须要实;楼梯可以是假的,但是,上楼的动作必须要符合生活真实。当然,表演时还要高于生活,也就是上楼的动作还要注意舞蹈化,节奏化,也就是他常说的“要好看”。在这方面张君秋先生的表演都是非常细腻的,也是下过功夫的。再如谭记儿与杨衙内对饮时, 谭记儿乘杨衙内干杯时把酒泼掉, 当杨衙内喝完酒一看谭记儿时,张先生有一个用水袖搌一下嘴唇的动作,无疑,这是向杨衙内表示自己刚刚喝完酒。我发现这个动作许多张派弟子都没有, 剧本也没有规定, 他也可能没有跟弟子交代过。但是这个动作很有意义, 不过,这只是一个演员进入剧情后的下意识动作,是在泼酒后掩饰自己的一个很自然产生的动作,也是谭记儿与杨衙内的一种交流。凡是进入剧情的演员都会有这个动作,或搌嘴唇, 或表示呛酒等等,都是一种掩饰,如果你没有进入剧情,教你搌嘴唇,也起不到应有的作用。由于像张君秋这样的大艺术家在教学时,只能对学生提纲执领地给予点拨,不善于耳提面命,面面俱到,有些学生就忽略了这些细小的地方。而他在给他的女儿学敏教戏时,就曾经特别强调以上这些小节骨眼。
0 C! d3 @/ ?2 c4 V1 F) ^ 比如,谭记儿的第一场庙堂相会,一出场心情压抑,为体现人物孀居寡宿的身份,他就强调眼睛不能乱看,动作不能太多太快, 要区别于情窦初开的少女,不能给人轻浮的感觉。细心的观众还会发现,他在古装头后面系扎的头绳也特意换成白色的,这在一般旦角的梳头箱里是没有的。如果不是他特别的强调,梳头师傅也是不会特制的。在“卖鱼”一场,因为谭记儿是要乔装改扮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如同深入虎穴的侦察员。所以他根据人物的特定环境,就注意到头饰花要简洁,装束要利索,脚步要轻快,眼睛要机警,时刻小心翼翼,注意观察。当谭记儿一看杨衙内拿出圣旨,心里要马上想到,这是关系到自己和丈夫生死悠关的东西,精神要高度紧张,高度集中。当然还要注意“外松内紧”,眼睛要始终盯住圣旨,看他把圣旨放到什么地方;看见尚方宝剑时,更不能无动于衷,心里也要有所打算,为后面盗圣旨, 盗宝剑的戏做好铺垫;当把杨衙内灌醉后,谭记儿要果断勇敢地做出决定:立即盗取圣旨和宝剑,因为这是谭记儿惟一的生路。为此。他一边盗圣旨、宝剑,一边要眼睛盯住楼梯口,跟楼下的张千、李万进行巧妙地周旋,嘴里继续假装温情脉脉地劝杨衙内喝酒以蒙蔽楼下的杨府爪牙,两手却要紧张地在醉倒的杨衙内的衣服袖子里寻找圣旨。这时的对白和音乐都要把舞台的紧张气氛烘托起来,而谭记儿的表情更是紧张的关键所在。当盗旨,盗剑的任务 胜利完成时,谭记儿有一个吓得浑身瘫痪了的动作,才合乎情理。然后再挣扎起来,因为尽管谭记儿很勇敢,很机智,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文弱的普通妇女,不是武侠,更不是专业的侦探。下场前谭记儿应该有一个亮相的动作,向观众表示一下胜利的喜悦,这个动作对表现人物的勇敢、机智是极为重要的,但不能亮相的时间太长,否则就把舞台上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紧张气氛给冲淡了。按剧情的要求,这种紧张气氛是应该延续到下一场戏的。要一直等到审讯后,才能让观众悬起的心落下来。才能让观众在听到他唱最后的一段痛斥杨衙内的那段"二六"时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许多京剧院的同行都看到过张君秋先生给杨淑蕊排这段戏时, 年过古稀的张先生亲自跪在地上, 反复示范盗圣旨的动作, 把手盗圣旨, 眼观衙内, 耳听楼下,心想着伴奏的曲牌等等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可见张先生对京剧的做工是何等重视啊! - m- g# [( ]" ^9 c
以上就是张君秋先生在表演谭记儿这一人物时对人物、环境、背景、戏剧冲突等等的分析和理解,也是他在表演这场戏中的一些潜台词。诸如此类的小节骨眼,他是贯穿在全剧的每一场,每一处的唱念做舞之中,所以他塑造的谭记儿是一个全面的、丰满的艺术形象,而绝不是仅仅在卖弄“张腔”。 8 |5 `7 ] C1 g3 c" X5 Q- F
确实,有人在学习张派艺术的时候,总以为把唱腔唱得委婉华丽就可以了,结果却总是把整个的艺术形象给唱没了,或者给人华而不实的感觉,关键就是没有掌握好唱腔的思想情绪,比如《大保国》和《二进宫》,都是扮演李艳妃,都是皇太后的身份;都是为了一场宫闱斗争,但是情绪就完全不一样。张君秋先生特别强调说:前者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皇太后,对徐、杨二家的忠告不屑一顾,一意孤行;后者是发现自己被软禁宫中,垂头丧气,不知所措的李艳妃,对徐、杨二家是毕恭毕敬的,因此唱腔的情绪是截然不同的。有人看别的演员唱《大保国》时获得不少观众的掌声,他在后面唱《二进宫》的李艳妃时也使出浑身解数,一再要观众给他鼓掌,就把情绪给唱错了。
& N- z9 P, ?. B: p ^0 L6 a7 O 张先生对有些人唱《玉堂春》时,总把锁链翻来覆去地摆弄,他就说,锁犯人的铁链,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摆弄着玩呢?这与苏三当时的情绪也不对头,他的唱腔怎么能有感情呢?当张先生看到有些青衣演员,总是横着抖水袖,甩起很高,或前后摆动很大,他认为这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扮演的是端庄稳重的大家闺秀,青衣的行当本身就决定了角色的身份,抖水袖时一定要像“鱼摆尾”似的,动作幅度要小,但是气质上要大气、舒展,绝不能太使劲,把水袖扬起太高。水袖的动作虽然无关大局,但是我们完全可以看到张先生从一个抖袖的动作上所进行的分析,看出他对表现人物个性的独到见解,并从中举一反三,看到他是如何从总体上把握戏剧的背景,人物的感情和意境,甚至对唱念做舞和化妆服饰的每一个小节骨眼,都有一个系统的,完整的思考。 ! `& p% C( X E# A) J
不错,张先生的表演动作比较简洁,但是不等于他在身段动作方面的功夫下的少。据他的女儿学敏说,她的父亲在家排《贵妃醉酒》,就让她在旁边跟着模仿他整冠、闻花、下腰等动作;她刚考入戏校时,安排她跟赵绮霞老师学习花旦戏《铁弓缘》,她就很不高兴地说,她要象她父亲那样唱大青衣, 学校现在让她学花旦戏,将来怎么继承她父亲的艺术衣钵呢?显然,张先生也非常希望女儿继承他的艺术,但是他却对女儿说:“这有什么不好,一个演员总是戏路越宽,基础越全面。我当年也经常演出《樊江关》、《悦来店》、《能仁寺》等花旦戏,还在尚小云先生演出《乾坤福寿镜》中扮演丫鬟寿春,这对我后来演出《美龙镇》、《打渔杀家》和京白戏《苏武牧羊》、《四郎探母》等戏都很有好处。”从张先生这段话中,我们应该认识到,他不仅善于运用唱念做舞的全面艺术手段来塑造完整的艺术形象,而且他本身也具备唱念做舞的全面基础功。因此我们看到他在《秦香莲》的"杀庙"一折中就表现出又稳又快的圆场,说明他的脚下功夫是多么扎实娴熟。每当我们看到他扮演的秦香莲领着两个小孩跑起圆场,不但上身不摆,脚下轻盈,箭步如飞,而且脸上的表情变化自如,或惊恐,或紧张,完全不受圆场的影响,甚至该唱就唱,该念就念,完全没有气喘吁吁的现象。在《打渔杀家》的开打中,虽然他的武打不能与武旦同日而语,主要是表现武打的工架,可是我们不难看出他的一招一式都有准谱。内行都知道,单刀开打,看的是左手的配合,看的是臂膀的放开,要求不藏不掖。他在整个武打过程中,可以说每一个动作都非常规范,左手或护右腕,或左臂展开如满月,没有一点马虎敷衍的地方,可以想象,他如果没有扎实的圆场功能行吗?没有长期的武功训练能行吗?我想很多人都知道他与程砚秋先生一起在深夜从王瑶卿的家中出来,就开始跑圆场,一直跑到虎坊桥的十字路口的故事。他的子女都讲过他星期日在家中与他们练习打小五套的情景。可见他是多么重视对圆场功和武功的训练呀。也说明他在“杀庙”和“金山寺”中所表现出的武功和圆场功绝不是偶然的。
6 u0 |5 G( h) R1 F% k+ ~ 除了唱腔和身段动作外,我们还应该对他念白的研究给予高度重视。尤其是他的京白是非常有特色的,其甜美动听的程度绝不亚于他的唱腔。例如在《四郎探母》“盗令”一场,四郎念:“有劳你了。”公主念:“好说,好说。”四郎念:“有累你了。”公主念:“哪儿的话呢。”这都是典型的北京土话,可是到张先生的嘴里,却显得旋律丰富了许多,又是那么自然。可以说很多人看《苏武牧羊》就是冲张先生那几句京白去的,真是妩媚娇柔,又天真质朴,和他的唱腔一样让人回味无穷。他的韵白戏当属《二堂舍子》,这是一出非常难演的念白戏。他和马连良先生演来却是旗鼓相当,配合默契。虽然这出戏没有什么大段念白,都是很碎的问答语,难就难在语气和情感的准确。才能刻画出人物极其复杂的内心活动。张先生和马先生演来真可谓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使剧情高潮迭起。每一个小气口都是恰如其分,每一个盖口都是严丝合缝,都经过了认真地推敲与切磋,所以全剧演出确实达到扣人心弦,引人入胜。40年后回忆起来仍然历历在目,可见他们的念白功夫是多么地深厚。因此说,他塑造的一个个艺术形象之所以总是那么栩栩如生,深邃隽永,和他基础功的全面是分不开的。我们要学习张派艺术,就不能只学习“张腔”,而应该从唱念做舞全方位地学习他,就要像他那样做一个四功五法全面发展的艺术家。 三、从《梅龙镇》看张君秋的表演: 不可否认,我对张先生的表演之全面也有一个认识过程,首先吸引我的也是他那精湛的唱腔艺术。可是1962年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张先生与马连良先生合演的双出,前《游龙戏凤》,后《二堂舍子》却使我震惊了。那天,他扮演的李凤姐一出场,穿着葱绿色的裤子袄,系着饭单和四喜带,那娇柔妩媚的神态至今历历在目, 与我们在《楚宫恨》和《大叹二》中见惯了的“张君秋”完全判若两人。他与马先生的戏真可谓配合默契,妙造自然。比如李凤姐送茶时,用左手挡脸,正德皇帝便趁机随意地伸出扇柄压下他的左臂,双方很自然地顺势一对眼光,当时双方立即互送秋波,表现出复杂的情感,那神情真是妙不可言。这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入情入理,仿佛这个动作根本没有经过事先排演,而是即兴而发, 没有丝毫做作和牵强的感觉,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排练得如此娴熟自如。在李凤姐的褡裢(一种特制的像长汗巾一样形状的抹布)被正德皇帝踩住继而离开之后,双方要通过手势进行勾通, 在用手语动作磋商后, 老生和旦角要同时一退,二退,三抢,四笑。不但双方步调和动作完全一致,就是心气都碰撞在一起,才能演出这段戏的风趣,并产生强烈的戏剧效果。张君秋和马连良先生这段无声的表演既真实又风趣, 张先生演得玲珑乖巧, 马先生演得风流潇洒, 准确地刻画出两个鲜明的人物个性。尤其是李凤姐抢到褡裢后,张君秋有一个双手抓住褡裢的两头, 作苏秦背剑式, 脚下呈金鸡独立式的亮相, 不但锣经踩得准,手眼身法步也配合得非常协调,尤其是他那大眼睛望左上方一看,真是情窦初开,百媚顿生。在双方表演勾手与抓手的游戏动作和用茶盘逗闹时一打,两打,三打的动作时,40多岁的张君秋简直就像肆意玩闹,没有任何顾忌的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那天的演出,因为唱的多是四平调和流水板,按剧情几乎没有什么让观众喝彩的地方,可是马、张二人的精彩动作和动人的表情却赢得了阵阵掌声。特别是李凤姐手扶着桌子角与正德皇帝谈茶论酒时, 张先生右腿一个小踏步别在左腿的后面,两手往桌子角一搭,就这么一个特定动作,他往日大家闺秀的形象便荡然无存,“酒大姐”做生意,招待客商的姿态便是呼之欲出了。 g! I: o" K- b: C9 }1 }" ~
正是从这出戏中,我们看到张君秋塑造的李凤姐身份对头,年龄准确,动作合理,表情丰富,感觉适度。真是多一分过,少一分弱。把一个李凤姐演活了,更使观众看到一个唱念做舞,表演技艺丰富、全面的张君秋。尽管已经过了40年,然而,凡是看过这场演出的人至今无不记忆犹新。所以,我认为张君秋不只是一个歌唱演员,他的唱念做舞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研究、继承的。 德隆望重 百年流芳——纪念谭鑫培诞辰150周年 1997年是京剧的一代宗师谭鑫培诞辰150周年,使我想起老辈们讲的一个故事:清末,慈禧太后要谭鑫培给英国使节演唱京剧,唱罢,英使说,听不懂唱词,感觉是一个幽灵在痛苦地呻吟。慈禧听后说他的感觉完全正确,因为谭鑫培当时演唱的《奇冤报》就是表现一个屈死的鬼魂在倾诉冤情。我想,这个故事足以说明谭鑫培的表演艺术达到了何等出神入化的境界。从他遗留的唱片中和大江南北,海峡两岸的京剧舞台上至今依然"无腔不谭"的现实中则都说明这个故事是有根据的。因此我在这里无需议论他的艺术,而是想说说他是如何求索艺珠的。
8 G* ~7 L4 C# w 史载,谭鑫培继承了程长庚、余三胜等前辈的艺术,可是他既非程派又非余派,而是经过一个显著的飞跃造就了自己的谭派。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在初到上海演出时结识了被许多同行斥为“鸡鸭鹅”的“怪味”老生孙春恒,即名重一时的孙小六。他惊奇地发现这位孙先生以低回委婉,旋律多变的新腔以及在唱腔中加一些虚字的俏皮唱法与当时高亢挺拔,简洁直率的正宗老生唱法抗衡,这种被同行视为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唱法居然受到观众的承认和欢迎,从而使他萌发了不拘一格,大胆创新改革的思想。尽管他的创新是极其艰难的,甚至是在老三派都作古后才大张旗鼓地进行的,尽管他的谭派唱腔被指责为“多青衣腔”和“靡靡之音”,“亡国之音”,但是他锲而不舍的创新改革终于取得了“声名廿纪轰如雷”的显著成就。诚然,他的创新改革是多方面的,例如现在被公认为“一字难改”的《空城计》就是他大刀阔斧地删减改进的结果;《定军山》的唱腔不但改了,就是原来戴的帅盔也被他改成扎巾了;原来的开场小戏《碰碑》被他改成一出唱做俱佳的名剧;原来几乎要绝迹于舞台的花脸戏《沙陀国》被他改成了至今脍炙人口的谭派名剧《珠帘寨》;他编创的《盗魂灵》由老生扮演猪八戒,也风行京剧舞台一百多年了。同行们知道,他的哪一步创新不是在讽刺与挖苦中进行的呢?他的哪一次改革没有阻力,没有人攻击呢?甚至有位老资格的人竟然说他像三国的魏延,长着一身“反骨”,又说他“外造天魔,不守绳法”,他的改革创新之大胆也就不难想象了。当然,他的改革是在学习与继承前辈艺术的坚实的基础上,以观众的欢迎与否作为改革成败的惟一标准,因此他的艺术成果历经百年而不凋谢,是绝非偶然的。
! e4 y% P, x& J# V2 B. ` i; C 谭派艺术渊源流长,历经七代不衰的原因,是我从他的后代口中得到的答案。那就是谭富英、谭元寿、谭孝曾三代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江河不择细流"。这句话恰恰也是谭鑫培博大艺术胸怀的写照。史载谭鑫培《昭关》学程长庚;《定军山》学余三胜;孔明戏学卢胜奎;花腔学孙小六;反调学王九龄;《镇潭州》则偷学姚起山,有一位叫冯柱儿的老生,演出时经常闹笑话,别人都看不起他,可他的流水板与众不同,谭鑫培就虚心请教;为演好《状元谱》,他甚至求教于一个配角演员;他的《连营寨》学自梆子演员元元红郭宝臣;《凤鸣关》是梆子演员十二红薛固久所授。他还向秦腔演员铜骡子、铁马学过不少戏,他尽管能集百家之长于一身,也从不固步自封,仍然把其子小培送到小荣椿科班学艺,出科后又令其拜沈三元为师;后又亲自把其孙富英送到富连成科班。他的这种转益多师的做法直接影响到他这后代。例如谭富英出科后,又拜余叔岩为师;就在谭富英大红大紫的时候,他又令其子元寿拜师李少春,令其孙孝曾考入北京戏校,规规矩矩地向王少楼、杨菊芬问艺;前几年,谭元寿到戏校看其孙正岩上课,对教正岩的老师一再致谢道乏,没有丝毫“谭派正宗”的架子,这种虚怀若谷的态度恐怕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窃以为,如此诚恳地博采众长不正是谭氏七代不衰的“祖传秘方”吗? 5 d! I) ^2 a" L. L0 l1 [
凡真正的艺术家,必有良好之艺德。从程长庚、谭鑫培到杨小楼、梅兰芳无一例外。谭鑫培不仅在艺术上达到一个颠峰,在社会地位上也把戏曲演员提高到一个空前的程度。在艺人与娼妓、兵隶同等待遇的时候,他竟然要堂堂的庆王爷到门口迎接他入府;态度鲜明地与康、梁为友,支持戊戌变法;多次拒绝为袁世凯演戏,几乎因此丢了饭碗仍严词拒绝为袁世凯演出“劝进”戏《新安天会》;当闻知杭州贞文女校校长惠兴女士因募捐办学而被辱自杀,毅然与梆子艺人田际云联袂排演现代戏《惠兴女士》,创京剧排演现代戏之先河以伸张正义,并把演出所得3600两白银全部捐赠贞文女校。在清朝末年,他当面指责王公大臣道:“难怪国家如此贫穷懦弱,你们这些人,求富贵者,求功名者,私欲无涯,真如洞穴难填。国家危亡在即,我虽一个伶人,卑微低溅,但伶之声,士之文,其为不平之鸣也。你们看过我们所演荆轲与高渐离歌哭燕市之际,古今同慨。”表现了他的民族气节。辛亥革命后,他与田际云一起废除了京剧的封建行会“精忠庙”,筹建新型的民间行会组织“正乐育化会”并被推选为会长,随之在戏曲界废除私寓(即相公堂子)和站台等陋习,改班为社,以维护艺人的尊严;这样一位可敬的艺术家,最后因反动军阀的逼迫而惨死,更激起了广大市民的同情和敬佩。今天我们纪念这位承前启后的京剧宗师,对我们认识京剧艺术的 历史及其社会效益并利用京剧艺术来弘扬民族文化,促进当前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谭门七代 提起京剧100多年的历史,都离不开祖居北京南城大外廊营一号的谭家,所以说,谭家七代的历史就是一部缩写的京剧史。 谭志道进京 京剧发祥于北京,却系湖广音韵。谭家的祖上是湖广江夏县(今湖北武昌)宾阳门外田家湾人。作为京剧世家的第一代谭志道,其父谭成奎做过江夏县衙的捕快,本人曾做米粮生意。后来因喜爱皮黄,下海当了一名汉剧,亦称楚调的演员,兼演老旦和老生戏,由于他嗓音高亢声如云雀(即百灵之一种,因其常鸣叫于高空而俗称叫天),获艺名谭叫天。就在谭叫天与熊氏的独生子谭鑫培6岁那年,为避战乱,一家三口顺江而下,由江苏辗转北上到天津落脚,谭叫天搭班唱戏并带谭鑫培在戏班玩耍、熏陶。使谭鑫培12岁入科班学戏,以武生为主,兼学老生。16岁随父母来到北京。此后,谭志道搭程长庚的三庆徽班唱戏,谭鑫培则先后拜湖广罗田人余三胜、安徽潜山人程长庚为师深造。追根溯源,京剧是徽、汉合流,谭鑫培兼学徽汉两派,因其家乡方言为湖广音韵,更由于他的巨大影响在京剧界形成了“无腔不谭”和“无声不谭”的局面,湖广音韵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京剧的标准音韵。足见谭鑫培在京剧的衍变和形成过程中的作用之关键。 四海一人谭鑫培 谭志道教子严厉,动辄打骂,谭鑫培勤奋自砺,锐意进取。为能多演戏,谭鑫培两次“跑帘外”搭草台班演戏,演遍了从通州到兴隆、遵化一带乡镇。武生、老生、花脸、武丑无所不演,有一次演出《嘉兴府》,他背上长痱毒化脓,仍然在土地上“摔锞子”。每次返京,都令同行刮目相看。先在三庆班任武行头,后为精忠庙首程长庚器重,特许他演武生和老生的重头戏,并预测他今后必将“独步梨园”。
7 W5 B4 M6 `& r& T 从光绪五年(1879年)到民国四年(1915年)他先后六次南下上海演出,眼界大开,尤其是得到上海老生演员孙春恒的点拨,一改京剧老生高腔直调“喊似雷”的演唱传统,使唱腔趋于委婉俏丽,带动了京剧整体艺术的改进。据梅兰芳先生说:“初看谭鑫培的《捉放曹》时我就有一种特殊的感想,当时扮老生的演员都是身材魁梧,嗓音洪亮,惟有他的扮相是那样的瘦削,嗓音是那样的细腻悠扬。一开始听得不大清楚,在吕伯奢草堂的对唱也没劲,我正有些失望,哪晓得,等到曹操拔剑杀家一场,才看出他那深刻的表情。就说他那双眼睛真是目光炯炯,早就把观众的精神掌握住了,从此一路精彩下去,唱到宿店的大段二黄,愈唱愈高,真像‘深山鹤唳,月出云中'。陈宫的一腔悔恨怨愤,都从唱词音节和面部表情深深地表达出来。满园子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台下的观众,有的闭目凝神细听,有的目不转睛地看,心灵上都得到了净化的境地。”
) j0 H0 i6 m; D8 p4 l- @ 他从光绪16年,即1890年被选入清宫升平署应差,为内廷供奉,每逢万寿庆典或朔望之际都要在颐和园的德和园、听鹂馆,中南海的颐年殿、紫光阁,故宫的长春宫、畅音阁等各地戏台唱戏,在“大内”中早有“无谭不乐”一说。庚子事变后,慈禧回到北京,一个月仍不见谭鑫培进宫便勃然大怒,当她见到谭鑫培病容满面跪倒丹墀,又好言宽慰,并把自己用的养生药品送给谭鑫培,说:“我不许你死,你还得给我唱戏,我还要享几年福呢。”一直到光绪34年。就是慈禧“慈驭上宾”的一周前,还要他“伺候”慈禧太后一出《连营寨》。所以后人在修史时感慨:二百七十年的大清朝是给唱完的。当时亦有狄楚青诗句为证:“国自兴亡谁管得?满城只说叫天儿”。 由于庚子事变前后与他齐名的汪桂芬病故,孙菊仙避难于上海不归,谭鑫培独步京都艺坛,被称为“伶界大王”更是炙手可热。其间,他灌制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批唱片,留下了中国人最早的声音资料和艺术语言;摄制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部无声电影,留下了中国人最早的形体动作和艺术形象;经他创作和改编的《定军山》、《秦琼卖马》、《珠帘寨》、《四郎探母》、《碰碑》、《空城计》等100多出剧目至今仍然是京剧舞台上的艺术精品,百年来久演不衰;经他点拨和亲授的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被誉为京剧史上的“三大贤”,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京剧史上的前后“四大须生”,甚至天下的京剧须生无不以谭派正宗自诩,就是今天仍在戏曲学校学习的所谓“四小须生”穆宇、陆地圆、马超博、由奇和上海戏校的“小孟小冬”王珮瑜也都克绍箕裘地学演他的《搜孤救孤》、《定军山》、《打渔杀家》等戏。正如梁公启超所预见:“四海一人谭鑫培,声名廿纪轰如雷”。 承上启下谭小培 谭鑫培娶妻侯氏,生育七男二女,后收杨月楼之子,即后来的武生泰斗杨小楼为螟蛉义子,与天波府的杨老令公一样,也是七郎八虎,八姐九妹。因此当年他演《碰碑》总是触景生情。他的长子嘉善工武生,次子嘉瑞工京胡,曾为其父操琴,三子嘉祥工青衣,曾应内廷供奉,但均不能继承其父之衣钵,惟有五子嘉宾,即小培,尊父命拜师沈三元,工老生。后来,谭鑫培又亲自把小培之子富英送到富连成科班学艺,要求班主叶春善对他的孙子一视同人,任打任罚。民国初年,军阀陆荣廷进京,强迫重病中的谭鑫培到金鱼胡同那家花园唱堂会,结果唱了一出《洪洋洞》,不久古稀之年的谭鑫培便和戏中的杨延昭一样归天而去。临死前,他嘱咐儿女不要分家单过,要保住谭家大院的风水。不料,他前脚走,儿女们后脚就都闹着分家。为了保存宅院的完整,谭小培拿出全部积蓄,把宅院买下。同时,他也开始挂牌演出。曾与杨小楼、尚小云、白牡丹(即荀慧生)一起以“三小一白”的名义赴上海演出,极受欢迎。到其子富英在富连成学满出科,他看富英扮相,嗓音和台风都是正工老生的材料,可望成材,但是,在富连成科班学成的学生大都是不通大路,尤其要想成为正工老生,必须投师深造。因此谭小培便退居二线,全力培育谭富英。先让谭富英拜余叔岩为师,同时在四大名旦和于连泉、徐碧云、绿牡丹等戏班搭班演戏,直到“谭富英”三个字在观众中已经留下深刻印象 ,甚至台下有相当一部分观众是专门为他而来,谭小培才允许谭富英自己挑班唱戏。当时,谭小培管教儿子之严格,在梨园界是很出名的。因此谭富英很快就跻身于四大须生之列,并与雷喜福、马连良、李盛藻同列为“富连成四大须生”。因此当时的小报上有一幅漫画,上画三个人,即谭鑫培、谭小培、谭富英,画中的谭小培对谭鑫培说:“你儿子不如我儿子。”又对谭富英说:“你父亲不如我父亲。”据说孝敬老父,扶植后代的谭小培见画哈哈大笑。尽管当时对谭小培似有微词,但是听他留下的唱片,看他的剧照,虽然不如其父之造诣,也不如其子之天赋,却也非一般须生可以比拟。据谭门第五代的谭元寿说,他的祖父所以要唱戏,就是要谭家的名字在京剧界得到延续,以免被人忘记。但是由于他发现他的儿子也是天赋奇才,便以全力培育儿子。所以谭元寿认为其祖父谭小培是谭家承上启下的一代功臣,否则,以谭富英忠厚仁义的秉性在激烈竞争的京剧舞台上是很难成其大业的。 忠孝仁义谭富英 谭富英有一条得天独厚,妙造自然的好嗓子,不但高亢嘹亮,而且“挂味”。因此他的演唱给人以不事雕琢的质朴之感。他又有一副老成矍铄,堪称标准的老生扮相,所以有人说,看谭富英的戏要一块钱,而出场一亮相就值八毛钱。再加上科班的系统训练,良好的家教和名师的指导,自然要大红大紫。可是盛名之下,条件优越的谭富英却始终给人以谦谦君子的印象。当年,他和比他出道晚的旦角张君秋、梁小鸾等组班唱戏,不但不以资历压人,反而提出与张君秋、梁小鸾等并挂头牌;与裘盛戎组班唱戏,论辈分,他是长辈,不但并挂头牌,而且在有人撺掇裘盛戎对他进行公开较量,打出“兴裘灭谭”口号时,他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颇有长者风度。在与马连良、张君秋、裘盛戎、赵燕侠组成北京京剧团时,他是排新戏最少的,演配角戏最多的,甚至主动提出给年轻的赵燕侠唱开场,在青年人演现代戏时他担任过“效果”,在后台打“砸炮”。虽然他的心里并不痛快,却很能委曲求全。所以他台上台下都有人缘,当京剧团贴出“谭富英入党”的喜报时,同行们都认为他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真诚地祝贺他入党。% T' F8 }/ r4 r6 n ?. Y
尽管到他这一代已经是谭门第四代传人,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门第观念。他像他的祖父一样,把自己的儿子元寿、韵寿、喜寿送到科班学艺,把孙子孝曾送到北京戏校上学。元寿出科后,他又让元寿跟茹富兰、李少春、宋继亭等名师深造。北京戏校安排谭孝曾跟王少楼、杨菊芬、马连良等老师学戏,他都要亲自给老师道乏或托人代为致谢。他的虚怀若谷来自他的家教,那就是:江河不择细流。因为他最清楚,有成就的艺术家都是学无常师的,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当年其祖父谭鑫培师从余三胜,余三胜之孙余叔岩又师从谭鑫培,如今谭富英又反过来师从余叔岩,因此他要其子谭元寿向余叔岩的亲传弟子李少春问艺也是理所当然。谭元寿承袭家教,给孙子取名正岩,希望谭门后代成为正宗的余叔岩。正所谓余中有谭,谭中有余,谭余不分,这种雅量在流派林立的艺术界还是鲜见的。
# L, D. l' ^, { 谭富英以孝子闻名,但是当其父小培病危之际,谭富英却整装待发要赴朝鲜前线慰问志愿军。见谭富英左右为难,最后谭小培发话:“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要以国家为重。”当谭富英行至天津,得知其父逝世,又回京料理后事,仅一天,便乘火车直奔丹东,赶上慰问团一起跨过鸭绿江,身戴热孝在防空洞为战士演戏。这在曾经受过御赐黄马褂和六品顶戴的封建家庭来说应该是一次了不起的革命。 戏人谭元寿 谭富英与其子谭元寿都是富连成坐科,一是第三科,一是第六科。谭元寿嗓子冲,武功好,《闹天宫》的孙悟空和《空城计》的诸葛亮都演得很好,家传的《定军山》、《战太平》、《连环套》更与众不同。他最受欢迎的戏是《打金砖》,影响最大的还是当年“样板戏”《沙家浜》里的郭建光。但是,他最忌讳的戏也是这出《沙家浜》。自“四人帮”倒台后,他因《沙家浜》而获罪停职审查,以后再安排他演《沙家浜》,他就说,当初要我排演此戏的是领导,说我不该演出此戏的也是领导,今天又要我演出此戏的还是领导,我演出此戏对,还是不对呢?不说清楚,给多少钱我也不唱。% q$ O9 W2 N, M1 ?! G! d9 N
前几年,“样板人”演“样板戏”大获其利。谭元寿却无动于衷。有人说他糊涂,其实他心里也有一本账。当初,他和父亲经常应邀到毛主席家中作客,也就认识了江青。早在60年代初期,江青就经常看他的戏,后来几次接见,发展他入党,希望他能为其所谓的“京剧革命”助一臂之力。可是江青最后失望地说:“谭元寿在政治上太不敏感。”只好放弃对他在政治上的“栽培”。有人为他没有当上文化部的副部长惋惜,他说,我只会唱戏,只要让我唱戏就成。后来取消了他的党籍,又有人为他惋惜,他说:“没关系,我这不是一样给***唱戏吗?”原来他所以在“政治”上“不敏感”是不愿意脱离舞台,知道自己只会唱戏,不会“政治”,更何况他的嘴里没有坏人,总想给别人留碗饭,在江青那里也就没有了“敏感”。知情者说他宠辱不惊,其实他的理想世界就是安分守己地唱戏。不过他唱戏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不清唱。多少人劝他"走穴",他说,演戏可以,价钱可高可低,清唱,贵贱不干。我们演戏是高台教化,不能供人玩乐。所以就是唱两句,他也要化装,带上动作表情。 皮黄继世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受到传统教育的谭元寿自然关心谭家在京剧舞台上的香烟能不能接续下来。每次他的儿子孝增有重要演出,他都要亲自把场。当有人提出资助孝增夫妇出国定居,他知道后几天不愿意说话。直到孝增明确表态:永远不离开京剧舞台,他才有了笑容。孙子正岩在北京戏校上课,每周回家都要检查功课。当他到课堂上看到孙子学习的《八大锤》有了进步,拉着老师的手热泪盈眶。
3 W1 T) r3 r0 s) a. z) n 1997年,在中央领导同志的关怀下,北京和武汉先后隆重举办了“纪念谭鑫培诞辰150周年”活动。谭元寿以古稀之年演出的《定军山》、《连环套》、《将相和》等真是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同行和观众都深表敬佩。对此,他没有动声色,当人们说起谭孝增演出的《群英会》和《大登殿》表现突出,谭正岩演出的《长坂坡》和《八大锤》功夫扎实,他欣慰地说:“要真是这样,我就可以告慰先祖了。”
: X, x0 @' j# z7 p. X; \0 ]2 ? 现在,谭孝增在北京京剧院担任主演,谭正岩还在中国戏曲学院深造。作为七代京剧世家,每一代有每一代的时代特征;每一步变化,都与京剧历史的变化息息相关。梅兰芳说,谭鑫培代表着中国戏曲的体系,他的名字就代表了中国的戏曲。谭家七代则一直延续着这一体系,成为中国京剧历史的缩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