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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iceinsummer

天裂九世纪——大唐帝国的衰亡·王者觉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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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21:2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党争进行时(1)
( c. ]& \6 u; e6 R2 `0 T  
1 L/ l  t! [% f7 f0 [; H  就在皇帝和宦官激烈过招的同时,牛党和李党也从未停止过交锋。
2 s& F. {  P, T6 G$ _- l  李党的领袖人物李德裕在去年被贬出朝廷后,先是出任义成节度使,旋即又调任西川。西川是大唐帝国防御吐蕃和南诏的军事重镇,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地位。在这个位子上,最容易判断一个官员的政治和军事才能。+ A' d9 {! E1 \  W9 e$ ?
  而李德裕正是在这个西川节度使的任上充分展现了他的过人才干。他的前任郭钊由于年老多病,给他留下的是一个边备废弛、军粮短缺、士卒懈怠的烂摊子。李德裕一到任,马上修建了一座“筹边楼”,做为整顿边防的军事指挥中心。随后命人详细画出了一张南至南诏、西至吐蕃的西川战区地图。此后,李德裕每天都召见那些长期戍边、熟悉边防的老兵,详细向他们询问山川形势、城镇位置以及每条道路的远近宽狭等交通情形。不出一个月,李德裕已经对整个西川的战略形势了如指掌。/ x3 y+ K# \. ^3 J# N" c/ c/ x7 U
  与此同时,李德裕还积极整修边塞、储存粮食、训练士卒、调整军队部署,迅速扭转了原先的不利局面,使整个西川战区的边防形势焕然一新。
- `( l* v- X" O" W. ^/ F$ C  ~  所有这一切,都被远在朝廷的牛党看在眼里。* a& g/ [5 \; E5 `0 K4 M
  原以为把李德裕排挤出长安就意味着终结了他的政治前途,没想到他在广阔天地里反而大有作为,这实在是出乎牛党的预料。: P' ]$ k6 H# W2 g
  牛僧孺和李宗闵冷冷注视着西川,一直想找一个机会挫挫李德裕的风头和锐气。
" E0 S: Q: V: W; i; H; c! T  太和五年(公元831年)九月,机会终于出现了。
1 [* c, w' y( r! {$ T+ ^! U$ _  起因是吐蕃的维州(今四川理县)副使悉怛谋率部向李德裕投降。李德裕认为这是削弱吐蕃的良机,立刻派部将虞藏俭率军进入维州接防,同时飞书朝廷,奏称:“臣准备派遣三千羌军进攻吐蕃,烧毁十三桥(唐与吐蕃的边界桥),直捣吐蕃腹地,一洗我大唐长久以来所蒙受的耻辱!”奏疏交到尚书省,天子召集百官商议。多数朝臣一致认为应该批准李德裕的作战计划。1 d7 M2 u+ C: O1 Z2 O5 A* C
  关键时刻,牛僧孺发言了。4 N3 B% C+ }/ n! ^8 v3 {' u: s
  他说:“吐蕃的土地,四面各有万里,失去一个维州,并不能削弱他们的势力。况且近来我大唐与吐蕃两国修好,相约撤除边防警戒。大唐与西戎交往,信守盟约最为重要。如果他们以我国失信为由出兵,用不了三天,前锋骑兵就会直抵咸阳桥。到那个时候,西南数千里外就算得到一百个维州,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无端抛弃诚信,对国家只有害处,没有裨益。这种事情是连一个匹夫都不愿干的,更何况一个帝王!”( o7 Z* N# [& N: V
  这番话说得高瞻远瞩、大义凛然。文宗皇帝听得频频点头,觉得煌煌大唐实在不应该见小利而忘大义,遂下令李德裕逮捕悉怛谋及其部众,把人和城池全部归还吐蕃。交接的当天,吐蕃人就在边境线上把悉怛谋等人全部砍杀,场面极其惨酷。
# E. N" m0 \* w: z0 l  _! M6 Y  目睹那一道道飞溅的鲜血和一颗颗滚动的人头,李德裕满腔愤怒,对牛僧孺的怨恨越发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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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六年(公元832年)十一月,在悉怛谋事件过去了一年多之后,由于原西川监军宦官王践言回朝就任枢密使,文宗皇帝才听到了来自牛党之外的有关这个事件的不同声音。王践言不止一次对天子说:“当初把悉怛谋逮捕送还吐蕃,让吐蕃方面称心快意,彻底杜绝了日后吐蕃人归降大唐的机会和可能性,实在是个下下之策。”5 E7 _2 O) Y0 r; j6 p& ^9 X
  文宗李昂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牛僧孺当时那个冠冕堂皇的建议背后,事实上仍然是党派斗争和个人恩怨的动机在作祟。看见皇帝对此事件的态度已经发生重大转变,由此对牛僧孺也产生了强烈不满,李党成员趁机纷纷发起反击,称牛僧孺此举纯粹是公报私仇,目的是妨碍李德裕为国立功。! h9 g, P+ y1 Z& B
  从此天子开始疏远牛僧孺。
$ L% x3 S9 z/ B/ p  {( F  牛僧孺内心极度不安,预感到自己不可能再久居相位了。数日后,天子李昂在延英殿上召集宰相廷议,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天下什么时候能够太平?诸贤卿又是否着意于此呢?”
3 C5 {4 ~" ?: [1 z0 y0 P  天子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宰相们的一种勉励和期许,还不如说是一种暗含责备的诘问。尤其在牛僧孺听来就更是如此,他感到这很可能是天子在暗示他,目的是希望他引咎辞职。早有心理准备的牛僧孺并不回避,坦言道:“天下太平并没有迹象。如今四方夷狄没有侵扰,百姓没有离散,虽然不是太平盛世,也可以称为‘小康’,陛下如果更要追求天下太平,恐怕不是臣等的能力所能办到的。”  Q/ f8 V  d% r5 q
  牛僧孺之所以敢斗胆说这番话,前提当然是他不想当这个宰相了。退朝后,牛僧孺用一种既无奈又伤感的语调地对同僚说:“皇上对我们的期望越高,失望就会越深,我们怎能久居此位呢?”' j' t" G) s6 c2 A0 X
  随后的日子里,牛僧孺不断上表请辞。十二月初七,牛僧孺挂着“同平章事”的虚衔,被外放为淮南节度使。
- \" g, O7 {5 ~+ \+ K" e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了。短短几天后,李德裕入朝就任兵部尚书。数年前失之交臂的宰相之位,终于再度向他招手了。) M# P2 w" ^% n4 P
  同盟者黯然离去,老对手卷土重来,这不禁让李宗闵感到忧心忡忡。他知道李德裕随时可能入相,于是千方百计地进行阻挠。然而,李德裕这几年在西川取得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此刻天子对他的信任和期待也是前所未有的。尽管李宗闵挖空心思地在背后搞了一系列小动作,结果只能是一场徒劳。1 m: }9 v" T8 i4 x6 N5 a
  太和七年(公元833年)二月二十八日,李德裕正式入相。天子李昂在接见他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谈起了令人头疼的党争问题。李德裕毫不讳言地说:“当今朝廷的士大夫,起码有三分之一以上是朋党!”
8 T5 s  V3 ^; C  当然,李德裕自认为他和他的同志们绝对是在这三分一之外的。
* r8 k- ]# k5 ~# C$ r8 \# P( i; ~  于是,李德裕回朝后立即着手的事情,便是率领他那“非朋党”的同志们,对那“三分之一”的朋党展开了新一轮的政治清洗。与此同时,一些早先被排挤出朝的“非朋党”的同志们,又在李德裕的援引下纷纷回到中央。而这些事情最后朝向的那个无庸置疑的逻辑终点,便是李宗闵的罢相。
6 W0 G. e3 H, M1 R" e2 c# u  这一年六月十三日,李宗闵同样挂着“同平章事”的虚衔,被外放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与牛僧孺罢相时隔仅仅半年。$ o& p9 @0 U1 J- t3 g
  至于说李德裕这么干算不算是党争,似乎不是一个很难判断的问题。* I8 f" s- Z& C. I) F1 ]4 y
  我们相信,已经当了六年天子的文宗李昂,断不至于看不懂这些事情的真相。$ X* n# s/ z: _; `9 b( O" E* r' d
  然而,看得懂又怎么样呢?
5 W2 ?3 B6 Q; h" Z5 u8 ^  当一个帝国的所有高层官员都已经深陷党争的泥潭而无力自拔的时候,当国家利益、朝廷利益和百姓利益都已经习惯成自然地在党派利益和个人利益面前让路的时候,这个孤掌难鸣的年轻天子,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呢?除非他不分牛党李党,在一夜之间把帝国的所有高层官员清理一空,否则他也只能在两党恶斗的夹缝中尽力寻求一种无奈的平衡,在防止一党独大的道路上走一步看一步地艰难前行。
7 w+ g" L( J/ Z' Y7 Y, {  除此之外,天子李昂还能做什么呢?!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21:28:0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党争进行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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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牛李党争如火如荼地进行时,没人料到两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会在太和八年(公元834年)陡然间强势崛起,并在帝国政坛上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飓风,而且最终导致了震惊朝野的“甘露之变”。# o! P9 N" y0 J/ z7 k( L! V: i
  其中一个就是王守澄的心腹、宋申锡案的策划者郑注。0 ~/ X6 g' g6 ]/ \( ]4 g4 j
  另一个叫李仲言(后改名李训),原朝中小吏,在敬宗宝历年间因陷害他人而被流放象州(今广西象州县)。
! ]0 f& G- k) F# [/ r  太和七年岁末的一天,李唐皇族的遗传病又在文宗李昂的身上爆发——天子忽然中风,一下子丧失了语言功能。* ?$ g; E; }0 y* }4 R2 x
  王守澄随即推荐医术精湛的郑注为天子治疗。
, U1 D; t) {# L" Y7 n  李昂的这场病就这么成了郑注平步青云的起点。郑注紧紧抓住这个天赐良机,精心配置了药方。天子服用后,病情大有好转,从此开始宠信郑注。6 T3 S. O) G% J  |0 ]
  而李训的发迹,也同样得益于王守澄的举荐。李训流放象州数年后,由于一次大赦回到了东都洛阳闲居。一个偶然的机会,东都留守、前宰相李逢吉向李训透露了回朝复相的想法,李训因与郑注是旧交,就自告奋勇愿替李逢吉奔走,通过郑注结交王守澄。李逢吉大喜过望,当即拿出重金,请他入朝打点。
. P$ k( i0 q, C3 ^  此刻的李逢吉绝对想不到,这笔钱并没有打通他朝思暮想的复相之路,而是替李训铺就了一条入相的金光大道。, z9 {8 D; j' K9 c  t- |
  李训回到长安后,老友郑注立刻把他引荐给了王守澄。而李逢吉交给李训的那笔重金果然发挥了重大作用,王守澄笑纳了这笔巨款后,马上把李训引荐给了当今天子。由于李训此人深研《易经》、工于术数,能言善辩、富有文采,而且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所以文宗李昂一见倾心,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遂将其引为奇士,宠幸日隆。
9 B7 h3 p/ W+ R2 m  李训用李逢吉的钱完成了这鲤鱼跳龙门的神奇一跃,却把李逢吉的重托抛到了九霄云外。
7 N. u# N4 h! l. W- A# h- C  太和八年八月,天子准备任命李训为谏官,让他进入翰林院,做为近臣随侍左右。宰相李德裕断然表示反对:“李训过去的所作所为,想必皇上也都清楚,这种人岂能用为近侍?”李昂不以为然地说:“难道不能容许他改过吗?”李德裕毫不退让:“臣听说,只有颜回这样的圣贤才能不二过,至于像李训这种人,恶念早已在内心扎根,如何改过?”李昂说:“他是李逢吉推荐的,朕已经答应了,不想食言。”李德裕说:“李逢吉身为前任宰相,竟然推荐这种小人来误国,他也有罪!”
$ w- m) N" P7 Y9 p8 i  天子无奈:“那么,另外给他一个官总可以吧?”' I& d; ]6 Q2 ]9 d/ i- W4 [/ K+ I7 o7 w
  李德裕斩钉截铁:“不可以。”5 `2 G* [; ?+ f1 q" f% Z1 b
  天子狠狠地瞪了李德裕一眼,把脸转向了新任宰相王涯。
3 ^1 h! e( D9 ?* n- G  李德裕刚刚举手要制止他,王涯已经脱口而出:“可以。”天子回过头来,恰好看见李德裕制止王涯的那个小动作,脸上顿时阴霾密布。
( p1 v! L0 T& i" Q* r) {7 r  就在片刻之前,王涯还在义愤填膺地和李德裕一起草拟劝谏天子的奏疏,此刻一见皇帝心意已决,而且考虑到李训背后还站着大宦官王守澄,遂中途变卦。3 ~% r4 T- b9 G; a
  有了宰相王涯的支持,天子李昂就有底气了,随后便让李训当上了太学的四门助教。虽然有所让步,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一个表面的让步,用不了多久,李训必定会青云直上。道理很简单,李训背后的靠山不仅仅是当今天子,更重要的是王守澄和他的宦官集团。在如今的大唐帝国,这样的人不发迹,什么人才能发迹?!
) w$ s3 m* J5 b8 S  `) |  而如果有人胆敢阻挡这种人发迹,他就是自不量力、自讨苦吃。, m( ?$ Q" A3 _/ @8 Q1 y4 d
  此时此刻,在王守澄、李训和郑注的眼中,宰相李德裕就是这样的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二李相较,李宗闵才是他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盟友,而李德裕这种孤傲清高、不识时务的人最好趁早从他们眼前消失。
# Q& a4 K8 g/ s& q! n  很不幸,经过这次面折廷争,李德裕在天子李昂心目中的形象也已经大打折扣。
0 @: o7 N, j9 _# O+ r  这一切最终决定了李德裕及其党人的再次出局,同时也决定了李宗闵及其党人的东山再起。
) w( \: i% K6 i; _* n% t- m- I  这一年十月十三日,在王守澄等人的干预下,李宗闵回朝,复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2 R; E5 x, @6 x! v, |# D
  四天后,李德裕被罢相,外放为山南西道节度使。8 N+ W3 s  X  i; y/ W, U6 b
  同日,李训被任命为翰林侍讲学士。
/ j1 O7 p* x' y  二十日,李德裕入宫向天子“陈情”,请求留在京师。史书没有记载此次“陈情”的详细经过和具体内容,但是我们可以想见,李德裕一定是表达了悔意,并且向天子低头认错了。因为天子当时便答应了他,让他继续留在朝中担任兵部尚书。
# g+ T% W* r, h  ~/ T$ o  如果不是李德裕作出了极大妥协,那是不可能让天子收回成命的。% h; K$ i6 J& {( w& m/ X3 F6 G5 b
  可是,天子虽然收回了成命,刚刚复相的李宗闵却坚决不同意。他的理由是:朝廷政令非同儿戏,岂可轻易更改、出尔反尔?!天子无奈,只好于十一月二十九日把李德裕外放为镇海节度使。
% n9 E5 J% [; Q- R7 ?% i- \  李德裕一走,朝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乾坤倒转和政治洗牌。3 d8 c6 a3 }( O7 h& I& V2 w
  面对如此轰轰烈烈的党争,天子李昂束手无策,只能一次又一次仰天浩叹——: \9 \0 r# D2 w2 D, L# }  X
  “去河北之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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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八年。
# H! \0 V8 F. p3 D6 ^  党争进行时。+ v2 t4 x- E: J/ D, S
  帝国政坛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F) I: `3 f, ~# R  U
  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
. R+ Q  l- A- |  z9 d7 C, u, [+ j/ }  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3 G+ Z5 {! G: k: v) ]  当我们只把目光停留在太和八年,我们也不会有答案。
  L2 h- ?! G) p. p  可是,如果我们把目光拉长三十年、五十年、直至拉到七十年后的公元九0七年,当最后一任大唐天子、年仅十六岁的唐哀帝李柷把支离破碎的李唐江山拱手交给那个名叫朱全忠的人时,我们方能从历史佬儿为我们准确记录下的这个长镜头中,看见一个触目惊心的历史事实,那就是——
& l$ P+ R; r0 X3 {( R" ^  党争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灾难,一场自掘坟墓的王朝悲剧。
& s; O8 ^5 u9 s( l  在这样的灾难和悲剧中——$ z) X2 c  J2 }! [7 C" I6 s
  绝对没有赢家。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21:28:3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狂飙突进的两匹政坛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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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6 B6 t4 D; r5 y) a% z2 ]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y7 K0 g5 `( w
  因为天子李昂忍无可忍,决定突围。; {9 i" S9 b# k. P
  从令人窒息的党争泥潭中,从宦官擅权的黑暗现实中,从上天给定的悲剧命运中,作一个历史性的突围。
: M" B* ?) Z; y% C  是两张新鲜面孔无意间闯入了他的视野,让天子在暮气沉沉的大唐官场中看见了一线生机,看见一个朝气蓬勃的新世界在向他遥遥招手,从而下定了突围的决心。8 x2 e* `( z, [/ X" F
  这两个新人就是李训和郑注。
1 D8 `5 H/ M) D0 E$ z- U& u' P1 v  尽管有着宋申锡的前车之鉴,可李昂并没有丧失信心。他相信自己不会永远都走背运,也相信自己不会永远都用错人。
$ g  D3 ^/ j5 F" t  李训和郑注果然没有辜负天子的殷切期望。他们心潮澎湃地接过天子给予他们的权力、荣宠和信任,然后斗志昂扬、英姿飒爽、义无反顾地向暮气沉沉的旧世界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6 u6 W6 |: j1 t4 `5 ]" B7 m  他们的第一波攻击目标是党人。1 k  x7 A  K1 I8 a% [! |& {% K
  太和九年四月,已被外放为镇海节度使的李德裕又遭打击,被调任太子宾客,命其东都洛阳就职。理由是有人指控李德裕早年曾与漳王李凑暗中勾结、图谋不轨。
: i7 G/ c2 `  W! ?  同月二十一日,宰相路隋被外放为镇海节度使,并下令他不得向皇上面辞。理由是路隋在李德裕勾结漳王一案中替他回护,有结党嫌疑。3 p  |3 I( |5 O' i: i5 }. E; R
  同月二十五日,李德裕再度被贬为袁州(今江西宜春市)长史。理由有二:一、前年冬天天子患病,王涯邀约李德裕一同入宫探望,可李德裕居然没有前往;二、李德裕任西川节度使期间,曾强行征收赋税三十万缗,致使百姓愁苦。+ ]. p) V) C6 h8 J5 Q1 @# E5 e
  太和九年六月,京兆尹杨虞卿忽然被逮捕,关进御史狱。原因据说是杨虞卿的家人散布谣言,说郑注为皇帝配制的金丹用的是小孩的心肝,致使京城人心惶惶。# [; c! M% [8 {3 J, u* Z; b9 ~
  同月二十八日,宰相李宗闵一下子被逐出了朝廷,贬为明州(今浙江宁波)刺史。原因是李宗闵千方百计营救杨虞卿,其结党之迹昭然若揭。
; K) O& J- @2 U% ~% S0 j$ A9 _  h  七月初一,杨虞卿被贬为虔州(今江西赣州市)司马;不久后贬为司户。
. S# l) t: Q5 S& ~. L5 x  七月初九,李宗闵再度被贬为处州(今浙江丽水市)长史,不久后又贬为潮州司户。
" v2 `, E0 L) c  同月,被视为李宗闵一党的吏部侍郎李汉被贬为汾州(今山西汾阳市)刺史,不久后贬为司马;刑部侍郎萧浣被贬为遂州(今四川遂宁市)刺史,不久后也贬为司马。
- J5 O9 h2 |1 G, L+ I' j  与此同时,李训和郑注的职位开始扶摇直上。李训先是任国子博士,后迁兵部郎中、知制诰,仍兼翰林侍讲;郑注先是任太仆卿、御史大夫,后迁工部尚书,兼任翰林侍讲。其时朝中人人争说郑注即将入相,侍御史李甘看不惯郑注小人得志的嘴脸,发了一句牢骚:“只要他入相的诏书一颁布,我一定当廷把它撕毁!”几天后,李甘便被贬为封州(今广东封开县)司马。
& ^$ q6 K: S! Q  天子李昂有一次随口对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珏谈起郑注,问李珏是否与他有过交往。李珏不屑地说:“臣深知他的为人。此人异常奸邪,若皇上宠幸他,恐怕对皇上的德业毫无帮助。臣忝列皇上近侍,怎敢和这种人交往!”几天后,李珏即被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刺史。
; Y. R" O; @, ?# {; F' ~  % Z3 S' Q2 P$ z( U4 ^
  对党人发起进攻不久之后,李训和郑注旋即把目标转向帝国政坛的另一个强大势力——宦官。
9 p8 B# L2 _! ^+ Q# Q. t6 T  是的,宦官。
( W# w- j4 S& `* b  虽然这两匹政坛黑马是得益于宦官的援引,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得势之后毅然把枪口掉转过来对准宦官。& y7 V+ `* J3 `+ v- {
  因为天子需要他们这么做。- X, l- n8 N3 x$ Y
  因为他们既不是牛党、李党,也不是阉党,而是“皇党”。
" k7 L* l9 T: _3 f' o% ]  他们现在是皇帝的代言人,是大唐天子进行历史性突围的骑手和先锋,是睥睨一切旧势力的新时代的弄潮儿。2 w' e3 ^  H& G! d$ q
  由于宦官势力太过强大,所以李训和郑注采取了一个“以毒攻毒、各个击破”的迂回战术。
  F* T7 I6 n6 E0 f  他们首先锁定了一个人,做为翦除宦官势力的突破口。
- i* ?& q& I. a  他就是时任右领军将军的仇士良。
3 k- y: t; J' g4 e# Z% F- S  此人在当年拥立文宗的行动中也曾立过功,由此长期遭到王守澄的压制。李训和郑注向天子献计:进用仇士良,分散王守澄的权力。
2 i2 s4 p% D- F" A" R  这一年五月二十一日,仇士良突然被擢升为左神策中尉。王守澄虽然极为不悦,但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W5 g5 t5 f3 Z( d
  因为直到此刻他也没有意识到,李训和郑注的刀子已经从背后悄悄伸了过来。
' X; e" |) p' v$ u0 R/ f  一个在权力的塔尖上呆得太久的人,通常都会被一种凌驾万物的快感所陶醉,从而无视从塔顶跌落后那种粉身碎骨的危险。! a, C  Z: |& u: N$ a) b
  王守澄正是这样的人。4 D# @9 l* E$ C0 H& [8 \
  为了进一步麻痹王守澄,同时为了更快地瓦解阉党,李训和郑注计划的第二步,是反过来与王守澄联手,铲除另外三个一直与王守澄明争暗斗的元老级宦官。他们就是左神策中尉韦元素、左枢密使杨承和、右枢密使王践言。这一年六月,这三个大宦官一夜之间全被逐出朝廷,分任西川、淮南和河东监军。  e; j! v6 P" k
  八月二十三日,天子下诏,指责这三名宦官曾分别与李宗闵和李德裕中外勾结、收受贿赂,故将韦元素流放象州(今广西象州县)、杨承和流放驩州(今越南荣市)、王践言流放恩州(今广东恩平市);同时责令有关部门必须将三人戴上枷锁,装入囚车押送。数日后,这三个人刚刚被押上流放之路,天子使臣便从背后追上了他们,宣诏将三人赐死。
6 v# |0 ~6 Y/ l$ I1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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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9 u- ]6 g$ ?  这是一场狂飙突进的政治运动。
+ t% e. x+ j" H1 J- @  从太和九年四月到九月,为时不过半年,李训和郑注这两匹政坛黑马联手掀起的这场政治飓风就已经把整个长安官场扫得面目全非。% [8 r( S6 U, C
  朝堂几乎被清洗一空,百官几乎被贬逐殆尽。只要跟李训和郑注有过一丝一毫的旧怨,或者是他们看不顺眼的人,立刻会被划归牛李二党或阉党成员,遭到无情打击。整个长安城人心惶惶,不知道厄运何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与此同时,一大批帝国的基层官员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通过贿赂李训和郑注,或者因旧谊而被迅速拔擢,纷纷进入朝廷,占据那些突然空出来的职位。
& Q9 I& Y4 o) a* T' k  看着原本铜墙铁壁般的旧势力被摧枯拉朽般地轰然推倒,年轻的天子感受到了一种突出重围、豁然开朗的喜悦;看着原本声势浩大的牛党、李党和阉党到头来也不过是一群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年轻的天子顿时焕发出一种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快意和豪情。
- l" M. L9 j4 \, j4 v& S  李训和郑注胸有成竹地为天子勾画了一幅全新的政治蓝图,甚至信誓旦旦地为天子描绘了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他们说:第一步是清洗党人,第二步是铲除宦官,第三步是收复河、湟(甘肃中西部及青海东部)失地,第四步是肃清河北的跋扈藩镇。# C2 Z- n. Z% x( \
  做完这些事情,天下必致太平!大唐必致中兴!
* Y* v" Z1 O8 W1 S7 J0 }, T% @1 |  而今,党人集团已被彻底清除,而阉宦集团也已遭到重创。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最后那几个恶贯满盈的宦官开刀了。1 B: {( r8 a  L+ [2 x
  这一年九月,在李训的策划下,当年谋杀宪宗皇帝的凶手、时任山南东道监军的宦官陈弘志突然被征召回朝。二十一日,陈弘志刚刚走到青泥驿(今陕西蓝田县南),便被李训派出的人乱棍打死。! s% x2 K1 Y5 U$ A
  随后,李训和郑注又向天子献计,以明升暗降的手段进一步削弱大宦官王守澄的权力。九月二十六日,原任右神策中尉、行右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的王守澄被调任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 i2 c1 O% q! C6 T6 G7 c
  至此,这个曾经三度操纵皇帝废立的大宦官、十五年来帝国政坛的幕后推手终于走到了灭亡的边缘。5 U: H3 O: Q4 p1 |+ N
  与王守澄的调动相隔仅一天,天子李昂便发布了另一项重大的人事任命——以兵部郎中、知制诰、翰林侍讲李训为礼部侍郎、同平章事;同时入相的还有李训和郑注的一个得力助手、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舆。2 s9 S  H6 x8 ]9 ]3 j
  十月初九,李训和郑注认为时机已经成熟,遂建议天子对王守澄下手。当天,天子李昂命人带着一瓶毒鸩进入了王守澄的宅第。随后朝廷便发布了王守澄暴病而亡的消息,同时追赠他为扬州大都督,并宣布准备为他举办一场盛大而隆重的葬礼。2 v$ S1 U% h' \8 a! |) @
  ' Q+ V$ O2 K' w
  在李训和郑注的计划中,王守澄的葬礼是非同寻常的。
0 S+ g8 l" r) i' [' Q! ]8 M  因为他们将利用这次葬礼策划一场大规模的行动。
) s2 e6 I4 h: {( `+ H  准确地说——是一场大屠杀行动。
, S; k: K, m: M4 O0 A* a  既然是王守澄的葬礼,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党羽必定会全部到场,所以,李训和郑注不想放过这个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的机会。! [* _) B1 ]- H0 a$ v6 T
  郑注将亲自指挥这次行动。他现在的职务已经是凤翔节度使。他决定亲率数百名亲兵,以护卫为由回京参加葬礼,再趁宦官们不备将他们全部砍杀,一个活口也不留。& Z" p' ^3 F7 z, D( E
  这样的一场葬礼,当然是“盛大隆重”、“非同寻常”的。
  y& a- J  b9 ]: L! H. W) H  因为他不是王守澄一个人的葬礼,而是这些年来把历任大唐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整个阉党的集体葬礼。6 |0 Q( _% R. v9 U) b$ b
  计划基本上是完美的。因为那几个元老级的宦官都已被诛除,眼下的阉党可以说是群龙无首了,要把他们一锅端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2 I! x! R7 v' i7 t2 R  如果顺利走完这一步,天子李昂和他的皇党就算彻底粉碎了旧世界、从朋党和宦官的包围圈中成功突围了。无论下一步他们能否如愿以偿地收拾掉河北的跋扈藩镇,光是消灭“朋党之争”和“宦官擅权”就已经是一场历史性的胜利了。8 l+ ^& N; `) e4 P, x! y: M
  王守澄的葬礼定在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举行。# m" A& J$ h6 m! \6 k9 |6 w
  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 K% p8 S+ A* z; x* R
  把这一页历史翻过去,前面就是天子李昂梦寐以求的那一片朗朗乾坤。
; Z' |+ H$ H. m: v  X1 w  年轻的天子和他的皇党成员们满怀信心地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2 k% K0 k+ G  e# M+ ^  然而,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 E6 V1 O9 c1 a, w  因为另一个黑色的日子挡在了它的前面。
$ v7 @' a3 g# B  这个日子是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一场政治灾难在这一天从天而降。
. }4 b/ X; _3 y# I, v8 m9 U) T" y  这场灾难的名字叫——甘露之变。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21:2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甘露之变:大明宫成了屠宰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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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1 H1 H3 j# A/ B1 ~  其实这一切本来不会发生。
3 k( J  s2 d. ?& M  a  y  其实天子李昂和他的皇党本来已经胜利在望。
+ f- x% F6 N: y) i3 [  可皇党内部的某个重要人物却在这个冬天的某个午后,忽然生出了某个念头,从而导致了计划的流产和灾难的发生。2 B8 t2 L$ {# C
  这个人就是李训。4 u% F# d5 h8 ?' ?
  就在郑注紧锣密鼓地筹划这个诛杀阉党的行动时,一个念头不由分说地跳进了李训的脑海——假如这次行动获得成功,那么郑注就会当之无愧地成为帝国的功臣,成为天子最感激的人。
0 q3 p6 y% t, u0 c  n0 m  甚至可能成为最得宠的人。! g: F1 q8 h0 ~) }7 T# u. Y
  李训能眼睁睁看着郑注抢这份首功吗?
8 l/ \4 |# ]9 j& i# i$ [  当然不能。) ?% `8 c& f/ l7 f) c- ?
  一栖不两雄。权力的塔尖上容不下两个同样野心勃勃的人。如果朋党和阉党全部被清除干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必然是这两个人的巅峰对决。& E' a, ~5 @) m, Y. i5 T
  所以李训不得不居安思危。不得不未雨绸缪。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0 t- I& F- c7 e: L0 T3 U- ]  就在这样的念头急剧飞转的电光石火之间,另一个计划已经在李训的脑海中悄然浮现——必须赶在王守澄的葬礼举行之前,寻找机会把阉党全部做掉,继而把郑注也一块做掉!1 w4 Q, `$ _$ g: p* Z
  只有如此,李训在未来的岁月里才能在宰相的位子上岿然不动、高枕无忧。
: A5 E) k, I1 Q7 H2 _* ?  心意已决,李训立刻召集自己的心腹:宰相舒元舆、左金吾大将军韩约、河东节度使王璠、邠宁节度使郭行余、京兆少尹罗立言、御史中丞李孝本等人商讨具体的行动计划。) T6 p! j! j7 L$ Q! m* p
  计划很快就出笼了。
8 ?# C( @! c! y& u  R+ k3 E  行动时间定在十一月二十一日早朝。比郑注的原计划整整提前了六天。0 ]' {) i8 }$ u( L" l: v. o
  对此,天子李昂和郑注等人全都一无所知。
; [5 \7 i% M. J  
2 F. j0 k  h* |; _  我们不知道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这天长安的天气究竟怎样。
" x+ m& k# ~$ P! F0 @  是艳阳高照、碧空如洗,还是阴霾漫卷、北风凛冽?!% Q4 ]! O8 X0 ~5 [4 q
  对此我们不得而知。8 z3 q. W' @! g( V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天的大明宫将会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 O8 @( h" d& n4 U$ h- u" q
  并因此被载入史册。
+ t" `& Z, e( d9 |5 y4 u7 s  天刚蒙蒙亮,唐文宗李昂就已经来到了大明宫的紫宸殿。
# D( [8 C0 J4 x2 j1 K0 g  朝会像往常一样按时开始。百官站定了班次,只等着金吾将军一如平日那样高声奏报:“左右厢房内外平安”,然后百官就可以奏事了。
' I9 I- B& I( D1 v$ Z3 G  可是,这天早朝,左金吾大将军韩约进入大殿的时候报的却不是平安。
- Q* X: R, I9 {  而是祥瑞。) k7 p3 f' t& u9 @& S2 \. o
  满朝文武清晰地听见韩约用一种激动的声音向天子奏称:“左金吾听事(办公厅)后院的石榴树上,昨夜天降甘露,臣已递上‘门奏’!”(夜间宫门紧闭,凡有紧急奏章皆从门缝投入,称为“门奏”)。 韩约说完,三拜九叩向天子道贺。李训和舒元舆当即出列,率领百官一起向文宗祝贺。
. ~& N: r& M% N: `' a  天降甘露,象征着天下太平。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喜事啊!李训和舒元舆随即邀请皇上前往观赏,以领受天赐的吉祥。
$ g  V' d" _4 O) w7 H/ s4 B  文宗李昂也感到异常惊喜。连老天爷都忍不住降下了祥瑞,这足以证明太平盛世已经指日可待了。, o# N, K5 O( J: @# u# P
  于是百官依次退下,来到含元殿内重新站定。一个时辰后,天子李昂乘坐銮轿出了紫宸门,登上了含元殿,命宰相和中书、门下两省官员先去“左仗”(位于含元殿左侧的左金吾办公厅)查看。许久之后,李训和舒元舆等人才回来向天子奏报:“臣已经和众人查验了,恐怕不是真的甘露,应暂缓对外宣布,以免天下百姓争相道贺。”% y4 T/ X! {' L9 {* A4 |& H9 h7 Z3 d3 C# [
  “怎么会这样?!”李昂闻言,不禁大为懊丧,回头命左右神策中尉仇士良和鱼弘志带着宦官们去重新查看。仇士良等人随即走出了含元殿。
# W$ C  b+ w- q+ u5 o! Q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李训和舒元舆对视一眼,立刻传召河东节度使王璠和邠宁节度使郭行余上殿听旨。
5 ]4 j. E3 J6 Z  按原定计划,王璠和郭行余各带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等候在丹凤门(大明宫正门)外,一等李训宣旨,他们要即刻带兵进入大明宫,与金吾卫里应外合诛杀宦官。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王璠带着他的河东兵进来了,郭行余却是单枪匹马,邠宁兵一个也没有随他入宫。
' c7 t2 d1 c  N/ J2 s4 f  计划开始走样了。1 _; Y) V% R: `* p& w$ b
  李训感到了一丝不安。
3 i. x8 Y5 p, f* ?  更让李训不安的是:没带兵的郭行余前来殿下听宣了,而带着兵的王璠却脸色苍白、双脚打颤地远远站着,一步也不敢靠近含元殿。1 h- c7 s) ?9 N; R" v
  看来王璠和郭行余是靠不住了。李训忧心忡忡地想。* C( V* c8 L% s' E( L! ]& x
  一切只能看韩约的了。8 @6 ?. `) [' w4 E9 h! I3 b6 n
  
$ Z' _6 K5 c& M$ Z4 l  此刻,含元殿左侧的金吾卫衙门内,宦官仇士良没有看见传说中那晶莹剔透的甘露,只看见了韩约那苍白如纸的脸上一颗颗滚圆的汗珠。
' g% ~$ e9 Y/ y# Q  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大冬天的早晨,这个左金吾大将军竟然会大汗淋漓呢?!9 W2 o( v5 L8 h
  仇士良满腹狐疑地盯着韩约问:“将军这是怎么了?”
7 H: B3 q* |' J* _1 }. u6 [  话音刚落,一阵穿堂风吹过,吹起了厅堂后侧的帐幕,仇士良无意中瞥见了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 l" ]3 z  |( h1 C9 L- n; M# I% r4 v  那是兵器。
9 p+ M7 J1 B& ]. F" J  随着帐幕的晃动,仇士良还听见了一些声音。* i' ^9 x* n) j1 f1 J% M
  那是兵器相互撞击发出的铿锵之声。3 v7 c: R& U$ P
  什么也不用再问了,仇士良和宦官们猛然掉头就往外跑。跑到门口时,守卫正准备关闭大门,仇士良高声怒斥,守卫一紧张,门栓怎么也插不上。仇士良等人冲出金吾卫,第一时间跑回皇帝身边,奏称宫中已发生事变。
" X$ V+ @  K& H8 U  全乱了。
1 B/ O# B; e6 h# V0 l* \/ ?  计划全乱套了。李训知道,此时此刻,谁能把天子攥在手里,谁就能掌控整个大明宫的局势。他立刻呼叫殿外的金吾卫士兵:“快上殿保卫皇上,每人赏钱百缗!”# y* u9 Q7 B  D7 G* ?7 R7 n
  仇士良当然不会让天子落入李训之手,马上对文宗说:“情况紧急,请皇上立刻回宫!”旋即把文宗扶上銮轿,和手下宦官拥着皇帝冲出含元殿,向北飞奔。李训抓住轿杆,情急大喊:“臣还有大事要奏,陛下不可回宫!”
$ V8 Q2 n. ?3 ]( f; O8 Z$ X; b  此时,京兆少尹罗立言带着三百多名京畿卫戍部队从东面杀了进来,御史中丞李孝本也带着两百多名手下从西边冲过来,都是来增援李训的。他们冲进含元殿,对着那些未及逃离的宦官挥刀便砍,顷刻间便有十余人倒在血泊中,哀叫声此起彼伏。8 {, U, l4 `4 u  d
  天子的銮轿在宦官们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跑到了宣政门。李训仍旧一路死死抓着轿杆,不停地叫天子落轿。早已吓得失魂落魄的文宗李昂又惊又怒地喝令他住口。仇士良的手下宦官郗志荣一见皇帝发话,冲上去对着李训当胸一拳,将他打倒在地。还没等李训爬起来,銮轿已经进了宣政门,宫门立刻紧闭。宦官们知道自己安全了,齐声高呼万岁。* S$ d0 \- B* ?" |2 `
  此刻,宫中的文武百官早已各自逃命、作鸟兽散。李训知道这次行动彻底失败了,急忙换上随从人员所穿的绿色低品秩官服,骑马奔驰出宫,一路大声抱怨:“我犯了什么罪,要被贬谪出京!”籍此掩人耳目。果然,各宫门守卫一路放行,没人怀疑他。# I% w( i" {5 [* L; V
  经此变故,仇士良已经意识到李训等人要对付的就是他们宦官,而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天子本人。仇士良死死地盯着文宗李昂,忍不住破口大骂。( q! E+ ~4 ~# I, u" a
  天子浑身颤栗,无言以对。5 G( s0 ]3 t: C( P
  这一刻,堂堂大唐帝国的天子在宦官面前几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把头深深地耷拉了下去。
5 w9 [: P, L" P  而此刻的宦官仇士良却居然有一种在光天化日之下抓获小偷的快感。
3 o: m9 Z, [8 _5 l  天子惭悚不已、愧悔难当。8 {" u; u% f$ C+ w1 ]/ l
  而宦官正义凛然、理直气壮。
$ V( T( _( j' f3 M( B, Y' a  我们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倒错。反正从这一刻起,直到生命终结,唐文宗李昂再也没有在宦官面前抬起头来。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21:29:33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甘露之变:大明宫成了屠宰场(2)4 H1 O. ~, w  o! `3 R
    - l' ^, K1 r4 u
  仇士良开始反击了。
( K+ t* @6 P; g# L' j+ w. `$ h  他即刻下令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魏仲卿分别率领五百名禁军大举搜捕“叛党”。此时,宰相舒元舆、王涯等人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正在政事堂用午膳。一名小官惊恐万状地跑进来喊:“军队从内廷出来了,逢人便杀!”
% }. I1 I: a' \+ _. S" ]( `; n  几位宰相这才清醒过来,赶紧狼狈出逃。政事堂瞬间炸开了锅,门下、中书两省官员及金吾卫吏卒共计一千多人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把大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片刻后,宦官带着禁军杀到,立刻关闭大门。转眼间,政事堂内未及逃离的六百多人全部被杀。
. r8 Z, @$ G5 w% o' n  杀人是很容易获得快感的。
( C: _9 ^- I5 w! U+ e2 u2 i: [  尤其是杀那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意志的人。8 @# x' o  r2 ]7 f8 k, v) p, `
  此刻的仇士良就充分体验了这样的快感。
% k! |# X/ L; |" i! O( N  于是反击行动迅速升级,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大屠杀。仇士良一声令下,各道宫门相继关闭,驻扎在玄武门的所有禁军士兵全部出动,在大明宫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叛党”。只要不是宦官和禁军,一律在他们的屠杀之列。0 [' q5 U+ n2 o0 ^0 N5 \& z
  这一天,大明宫变成了一座血肉横飞的屠宰场。( |8 E! p7 ^3 y+ j
  正在朝廷各衙门办公的大小官员,以及刚好入宫办事的各色人等,全都不明不白地成为宦官的刀下之鬼。先后有一千多人被杀,尸体纵横交错,鲜血四处流淌。各个衙门的印信、档案、图籍、帐幕、器具尽皆被毁,到处是一片狼籍、惨不忍睹的凄凉景象。- D9 |3 z; h! r8 c
  恐怖与血腥的气息肆意弥漫在大明宫的每一个角落……
4 Z+ X) ]! w5 F1 p  大屠杀之后,仇士良又派遣千余名禁军骑兵,在城中大肆捕杀漏网之鱼,同时出城追捕逃亡者。宰相舒元舆独自骑马逃到安化门,被禁军抓获。宰相王涯徒步逃出宫外,躲藏在永昌里的茶肆,也被禁军搜出,旋即被戴上枷锁,押入左军军营严刑拷打。年已七十多岁的王涯禁不起酷刑,最后屈打成招,胡乱承认自己与李训合谋篡逆,企图拥立郑注当皇帝。. x6 K/ y& h9 [/ I7 l) M
  这份供词虽然荒谬可笑,可对仇士良来说,有了它就足够了。
4 f# m8 W8 @/ f, E7 @& J2 o' n, H  只要宰相承认谋反,他今天的大屠杀行动就披上了一件合法的外衣。
7 y" C8 R. ^7 J( V5 r# R  事变一起,惯于见风使舵的河东节度使王璠第一时间就逃回了长兴里的私宅,并即刻部署河东兵进行防守,宦官鱼弘志命禁军向他传话,声称宰相王涯等人已供认谋反,所以天子起用他为宰相,请他出来主持大局。王璠信以为真,出门相见,旋即被捕,也押进左军。王璠一见王涯,一开口就埋怨说:“你自己谋反,为何把我也牵连进来?”
: Y5 I. ]: o1 p6 |6 n- H6 P9 N  满腹冤屈的王涯没想到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忘倒打一耙,气急败坏地说:“还记得你当京兆尹的时候吗,当初是谁把机密泄露给王守澄的?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l  \( K. F+ Z  ]; j6 j# H* J& j
  王璠顿时语塞。& K6 \% l% V# s( B) p
  看着这帮毫无承担、毫无骨气,只会狗咬狗、一嘴毛的文臣,此刻的宦官们一定在一旁不住冷笑。& H, D2 O! w) e
  凡事明哲保身,临事苟且畏难,任事首鼠两端,见危险就躲、见利益就上!这就是大唐的文臣和宰相。
" u5 D: `0 t  ]' n  难怪他们会输得这么惨!! X2 r- m0 d' k% r, g' f
  随后被捕的还有:躲藏在太平里家中的京兆少尹罗立言;王涯的家人、眷属和奴婢;李训的族弟、户部元外郎李元皋。其实李元皋与李训很少往来,但禁军逮捕他之后还是不由分说地把他杀了。5 z  X7 u/ `$ g7 U" }' G
  紧接着,禁军士兵开始以执行公务为名抢劫私人财产。前岭南节度使胡证、左常侍罗让、翰林学士黎埴等大臣的府邸全部被洗劫一空。长安坊间的一些流氓地痞也开始趁乱烧杀抢劫,并且互相攻击。一时间鸡飞狗跳、尘埃蔽日,形势一片混乱。
* i$ v/ C5 r, a: [  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大唐帝都基本上是在无政府状态中渡过的……
- }$ d$ v* {( R* e! |- ]4 |& ]  这一天的流血政变,被历史命名为“甘露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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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y* G! c4 e  翌日清晨,心有余悸的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前来上朝,都等在宫门外。一直到太阳爬得老高,建福门才徐徐打开。百官们鱼贯而入。没有人知道经过这场大屠杀之后天子和宫中的具体情形,只看见伫立在两侧的禁军士兵全部刀剑出鞘,脸上依旧杀气腾腾。百官战战兢兢地走到宣政门,大门却尚未开启。许久宫门才开,宦官传令:所有朝臣一律只能带一名随从进入内廷。
9 C9 k5 W' _7 Q, ^* g. E  U. D  紫宸殿上已经没有了宰相和御史,百官随意站立,班位全乱套了。. P) J5 @" ~$ A" Y* v1 d0 j7 ?7 J
  可现在已经没人顾及这些了。
& f" w/ p9 B' G) l8 w% X* v  J  脸色苍白的文宗皇帝升殿之后,看着表情各异、班位混乱的文武百官,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宰相怎么没来?”# j/ d2 B( L, n5 D
  仇士良的鼻子哼了一声,说:“王涯等人谋反,已被关进监狱。”随后召左仆射令狐楚和右仆射郑覃把王涯的亲笔供词呈给皇帝看。
" R9 `2 {3 X) z" d0 S! E  文宗李昂一下子全明白了。7 X  l4 @: F8 u/ c2 C  s
  他接过那纸供状,忽然作出一副愤怒而惊愕的表情,对令狐楚等人说:“这是王涯的亲笔吗?”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天子越发表现得怒不可遏,狠狠地说:“果真如此,死有余辜!”
) q- e* `; K; y2 G7 \1 f9 w  李昂知道,他现在必须表现得越惊愕越好。
! n+ Y# S: }6 z- S. N! m9 v  因为惊愕就表明他无辜,表明他没有参与宰相们诛杀阉党的计划。/ p0 M$ E9 C; @* u; O
  这样他才能摆脱干系,以免仇士良等人一怒之下把他这个天子废掉。
- F8 r7 q; V# U. H& g4 F' u, X  文宗李昂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保住自己的皇帝位子,其他的一切他都无暇顾及、也无力顾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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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御史中丞李孝本在咸阳西面被抓获;同日,李训也在逃亡凤翔的中途周至镇(今陕西周至县)被捕,首级被砍下送入京师。
: I) [: Q- {7 s  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也就是“甘露之变”发生后的第四天,满朝文武都被要求去旁观“叛党”的示众和行刑过程。# ?3 O! K& K0 B% z
  神策军将李训的首级高挂在“叛党”队列的前方,后面的囚车押着王涯、王璠、舒元舆、郭行余、罗立言、李孝本等人,在长安的东、西两市游街示众,最后将他们推到闹市的一株独柳下,一一腰斩,最后把首级悬挂在兴安门外示众。% W0 E! A) ]+ O( o
  所有叛党的宗亲族裔,不论远近亲疏,一律处死。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有放过。其中有的妻女侥幸未死的,全都充为官妓。
* B0 X1 x4 T1 n  二十五日,仇士良下了一道密敕,命凤翔监军张仲清将郑注诱杀,随后全家诛灭。
4 j/ \: g7 G$ C! \6 C3 v2 Y  二十七日,右神策军在崇义坊逮捕韩约,次日将其斩杀。
* A/ q/ p9 u' g0 c- O  尘埃落定之后,天子下诏封赏。宦官仇士良及所有讨贼有功者全部获得程度不同的升迁和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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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狂飙突进的政治运动就这样以一场大屠杀的政治灾难而告终。* b9 K# A) E) y
  李训和郑注这两匹政坛黑马就像两颗光芒万丈的流星,在沉沉的帝国夜空中一闪而逝。
6 V4 @6 u! ^0 w  k5 h  在他们身后,黑暗比此前的任何时候都更为坚固而浓重。4 v" u8 `) b  |5 |3 x
  关于“甘露之变”导致的后果,史书作了这样的记载: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宦官),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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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九年深冬的那些日子,唐文宗李昂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分被恶梦惊醒。
2 [9 J. G4 w, J0 }  醒来后的李昂总是怔怔地凝望床前那一地惨白的月光,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2 R1 S7 f# w! B: w; t) E" j6 A1 q  直到看清这熟悉的寝殿和龙床,李昂急促的呼吸声才慢慢地平息下去。
6 v4 l6 ~# A* r9 E: d+ p  夜未央,可李昂睡意全无。
/ \& o" e7 T6 R( j( \& g# f# ]; l  他只能圆睁双眼,在无涯的黑暗中焦灼地等待——& R# a2 `& M1 @4 t/ E
  等待那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的天明。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21:30: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天子在一岁之间苍老(1)- }0 j( q5 p2 v! p
  - Y- g$ S  t% _' ~5 D
  第二年的正月初一,文宗李昂把帝国的年号改为“天成”。没人知道天子为何改元,也不知道他选用这样的字眼代表的是一种怎样的心境。纵使我们想要附会和揣测,我们也实在很难把它和“浑然天成”这样美妙的成语联系在一起。假如结合文宗李昂在天成元年之前的一系列不幸遭遇来看,我们也许只能作出这样一种无奈的解读——1 N6 m" }9 i4 ^
  被厄运频频打击的天子李昂再也不敢奢望作历史性的突围了。既然所有的努力均归于失败,那么到头来也只能屈从“天”意、屈从于周遭一切既“成”的残酷事实了。
9 _1 `* s! j2 C1 U- o. c. X  所谓“天成”,或许仅此而已。
5 Q4 F; C, b& F% p" h  虽然我们这样的解读看上去显得有些不太厚道,但是谁又敢断言,这不是天子李昂伤痕累累的内心深处无望而又无奈的潜意识呢?!
$ W2 e2 r6 c+ f& T8 ?: ?9 H  3 g1 ]& `+ c( U/ x- U3 E1 N
  天成元年(公元835年)的李昂事实上还很年轻。
8 R9 |. u0 |; w, m  虚岁才二十七。3 U5 T! d) L/ t) o
  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人生的黄昏时期。( P6 {+ ?3 ^* ^( k$ f+ `
  可不幸的是,这一年的天子李昂的确显得有些意志消沉和未老先衰。( G8 w9 b/ q2 U7 I& A% K, }
  更不幸的是,五年后的李昂就将依依不舍地告别他的帝王生涯、告别他的万千臣民,去列祖列宗那里作并不令人愉快的述职报告。
7 j0 \: T$ v6 l: @! r1 m  所以这五年无疑就是李昂生命的晚年。
) S# C5 W% H7 @0 E0 u6 l  尽管他的实际年龄还非常年轻。
' l# ~4 V! |3 s- J* u' h  有证据表明开成元年的李昂确实与从前那个天子判若两人了。以前经常举行的左右神策军的球赛现在减少了十之六七,纵使偶尔举办一两场宴会,天子的脸上也从未有过一丝笑容。闲居的时候,左右侍从看见皇帝时而徘徊眺望、时而独语叹息,却很少和人说话。
5 |) C6 f6 I! D! n( s9 d) Y- k  天子仿佛在一岁之间就苍老了。
: @, o6 y% {, w" {  他似乎已经无可挽回地走进了心理的老年。" N6 \' {% B& U
  只有当天子李昂的目光偶尔从书架上的某个地方掠过,他的眼中才会闪现出一丝旧日的神采。
& c% ^/ J" V6 ]+ ?+ q) b& J) ]  然而那神采极其微弱,而且稍纵即逝。
3 ?  X  I) v. Q  细心的侍从发现,天子注目的那个地方摆着一本书。$ x$ V: O& Q9 x' e) E% l
  那是一册久已蒙尘的《贞观政要》。7 ], Z( n" G  K( M' @
  
6 f# v/ _) `" \4 |; F$ f  开成三年(公元838年),文宗李昂的悲剧人生又发生了不幸的一幕。% B; _/ k, S0 u/ C* v
  那就是太子李永的暴亡。
: I! _! E4 k; v5 x: ]5 P3 J  李永的生母是王德妃,因与杨贤妃争风吃醋而失宠,后来又被杨贤妃谗害而死。缺乏管束的太子从此放浪形骸,终日沉缅于声色宴饮。杨贤妃死死抓住太子私行不检的把柄,日夜不停地向文宗皇帝吹枕头风,历数太子的种种劣迹。到了这一年九月,文宗李昂终于忍无可忍,在延英殿召集宰相、两省官员和御史廷议,准备废掉太子。
3 K& i* C: c  W+ D# y2 ?- b  群臣纷纷表示反对。他们说:“太子年少,应该容许他改过。储君乃国之根本,不能轻易更动!”曾任太子侍读的给事中韦温更是直言不讳地说:“陛下没有好好教育他,致使他沉沦到这种地步,难道只能把过错归于他一个人?”3 s3 c, r3 }" V
  天子见大臣们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只好作罢。
* c* e' u" X$ v. G) p$ ^  可没人料到,短短一个月后的十月初七,太子李永就暴毙了。# j/ @% d5 ]5 B+ I4 q5 c: Y
  太子死时七窍流血、皮肤青黑,其状惨不忍睹、异常蹊跷。
" W2 P" n8 w( x' c  很显然,这是中毒的迹象。可问题是:这是太子自己误食而死,还是有人故意投毒将他谋杀呢?
) b$ G- \( b+ J* b, ^  人们等待着天子下诏对此案进行彻底的调查。' j, t6 E8 s' {: m6 u2 d
  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天子竟然对此毫无反应。! d( X( h7 m& q' ?
  就算是一个普通百姓死得如此蹊跷,也有权得到追查真相的机会,可李永身为一个堂堂的帝国储君,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却无人问津,这不得不让满朝文武感到无奈和心寒。& V6 j% b9 F7 p/ R
  尽管如此,可还是没人愿意替太子出头。7 J: A" t3 d, Q4 ?0 A
  道理很简单——连他的亲生父亲、当今天子都对此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了,别人还能说什么?!更何况,天子的沉默最起码向朝野透露了这样的一种信息,那就是:太子暴毙案的背后——水很深。
& r# D) Y9 }( Q3 q, l8 B, T  换句话说,对于太子之死,天子李昂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无能为力。' h+ n3 T' v0 h/ B9 l/ \
  因为此案的背后绝不仅仅只是那个争权夺利心狠手辣的女人杨贤妃,而很可能站着另外一群人。
! `/ U. l, E: i6 {! x; a8 ?  那就是宦官。% Z$ ?1 N% b5 n8 c; O9 B
  历朝历代,所有权势熏天的宦官为了长期把持权柄,通常都会千方百计地废黜或者除掉既立的储君,再由他们一手扶立未来的天子。这就是所谓的“定策之功”。
# D% ~1 a+ h# |/ C7 g3 q$ {  本朝宦官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也不会例外。: `1 j& ~$ K& L0 ~# _$ |
  当然,这个结论其实也只是人们的怀疑和猜测。太子之死的真相究竟如何,没有人说得清楚。
. b" K2 p' O8 h  * v3 r9 L& S( v; I) Q" ^
  太子被匆匆殓葬了。
& \) [% ^4 p  a1 V" x  东宫在整整一年之内没有新的主人入住。在焦灼的企盼中煎熬了一年的杨贤妃终于迫不及待地向天子要求:立皇上的异母弟安王李溶为储君。
# i2 c+ H$ J' g/ C6 Z/ I1 U7 k# ]6 m% }  杨贤妃本人没有生育,为了保住一生富贵,她一直和安王李溶走得很近。长期以来,杨贤妃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构害太子,目的就是拥立与她关系亲密的安王。/ G$ D1 x! ]# M0 ~
  可天子并没有同意杨贤妃的要求。
8 p1 Y  r0 ?6 k4 w  因为他已经有了另外的人选。开成四年(公元839年)十月十八日,李昂下诏,立敬宗之子、陈王李成美为太子。李昂之所以作这个决定,是因为当年他的天子宝座就是从他的兄长敬宗那里接过来的,如今他想让皇位传回敬宗这一系。* u4 a7 I1 e5 T( r  q
  太子李永死了一年之后,帝国终于确立了新的储君,满朝文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而时隔整整一年,太子之死的疑云也早已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可就在新太子册立的第二天,一件小事却引发了天子的激烈反应,使人们忽然间意识到:原来文宗皇帝的丧子之痛从来没有消失,只是被他自己深深地掩藏而已。
6 \- h  J% S! Y+ m: _& b  e, S! ?  这一天,文宗李昂来到会宁殿观看杂技表演。其中一个节目是一个童子表演高竿攀爬。让天子感到诧异的是,自始至终都有一个男子在高竿下面不停地来回走动,而且满头大汗,一脸焦急不安的神色。李昂问左右:“这是何人?”左右回答:“这是童子的父亲。”, |1 l5 h. m8 c+ o8 X
  就在这一刻,天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i% s. H4 S$ u- y
  他哽咽着说:“朕贵为天子,却连一个儿子都不能保全啊!”" J& n/ \) n6 q% i" D3 B$ _+ f' C! C/ ?
  当天,文宗李昂就命人将宫廷教坊的刘楚材等四人、宫女张氏等十人全部逮捕。这些人都是以前太子身边负责筹办声色宴游的人。天子指着他们怒斥:“陷害太子的就是你们这帮人,如今新太子已经册立,你们是不是还想这么干?!”' x+ o; @  J; J6 r
  两天后,暴怒的天子就将这批人全部斩首了。' d3 X$ H( {! t# x7 K! W: M6 ]
  无庸讳言,天子如此大开杀戒显然有迁怒于人和伤及无辜的嫌疑。即便当初这些人的确是引诱太子纵情声色的罪魁祸首,但也绝不至于死罪。
' O% ]- u7 b& d4 c5 w" ^  说白了,这些小人物就是天子发泄愤怒的工具而已。
6 K0 ?: g, n0 t) O- q( r/ Z  然而,对于大权旁落的天子李昂来说,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于非命,却不敢也无力去调查真相,这样的一种愤怒和哀伤除了发泄在这些人身上,他还能往哪里发泄?!
, B( N& `1 n; T, N+ g9 `3 y% @  数日后,李昂在难以排遣的抑郁和哀伤中旧病复发。
7 @- g5 v/ k/ D  年轻的天子逐渐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的大限不会太远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21:30: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天子在一岁之间苍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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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t; I3 ]' A- _  这一年深冬,李昂的病情突然有所好转。朝臣们甚至看见天子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红晕。
& Y4 x+ `- [& Q/ H$ S  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天子的回光返照。
% U: U$ T3 L/ t4 a/ m  十一月二十七日这天,正在翰林院值班的翰林学士周墀忽然接到传唤,说天子请他到思政殿问对。周墀匆匆步入殿中的时候,天子已命人备好了酒。周墀看见天子微笑着示意他入坐,不禁有些诚惶诚恐。
" g8 N0 g- _. C9 V  今天的天子看上去精神不错、兴致也不错,既赐坐、又赐酒,他到底想谈什么呢?
3 R( Y& u5 W7 |  片刻之后,周墀听见天子发话了。' {& M9 I- \% v7 C% Q
  “贤卿,你看朕可以和前朝哪位君主相比?”
' K0 G! \+ f* ]& G  周墀听见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慌忙起身回答:“皇上是尧、舜一样的君主。”! o+ e: c# m5 X1 e; r4 q. m8 X
  天子笑了。“朕哪敢和尧舜比!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朕想知道,朕比之周赧王、汉献帝如何?”; O3 p0 @: y$ w) ^! \
  蓦然听见这句话,周墀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两个人都是历史上著名的亡国之君啊!皇上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周墀忙不迭地跪地叩首,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他们都是亡国之君,绝不可以和皇上相提并论!”1 t3 J$ H) r1 z! a2 E2 V
  李昂苦笑着摇了摇头。1 ]5 d" q* ^6 v. _0 P9 T
  没有人看见他的笑容中满是泪光。6 w/ S9 d/ N6 V' T: H' w! Z% T5 T
  趴在地上的周墀听见天子的声音忽然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天子说:“赧王与献帝只不过受制于诸侯,朕却受制于家奴!照此说来,朕甚至比他们还不如……”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天子李昂已经泣不成声。
7 e, f. p- ?( G4 C  不知是由于紧张过度,还是被天子的悲伤所感染,周墀的眼泪也随即夺眶而出。" v# [% E# r( n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不住地叩首,同时陪着皇帝一起啜泣。
  E6 S3 n) c) L6 n% D  c1 p  这是一个大雪初霁的冬日。9 Y$ b# I7 s$ g# X/ w- o
  一抹阳光正无力地透过窗棂,悄悄洒在这一对相向而泣的君臣泪光闪动的脸上。
8 o; d7 C" h$ T( y% o+ P  阳光在他们脸上驻留了很久,可始终没有让他们察觉到丝毫的暖意。' D* l; M; _3 ^7 g2 I
  这样的日子,或许连太阳也是冷的。
! K) D- F2 E& ?5 s2 p( J) K; r* I  ' o0 Z( b% F; p, H2 ^
  开成五年(公元840年)正月。这是唐文宗李昂在位的第十五个年头。
% _: b' t! ~0 u/ l+ l8 z& E# f4 p0 u2 R  也是最后一个年头。
2 T# L: k3 ~7 T( z( E& ~7 z  病榻上的李昂黯然回首自己十四年的帝王生涯,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 Z, \& Q! p/ p6 M. }  藩镇之乱。9 j2 x5 a: U, K/ c3 _, I! I
  朋党之争。
1 f7 Y& }9 V$ ^0 n. f. \  阉宦之祸。4 s1 ]5 [# H+ [8 @) G. |8 g- d
  这是唐文宗李昂的悲剧三重奏。* Z7 u+ ?/ C" m' t& N* m
  这三大悲剧情节交相辉映、联袂出演,共同演绎了李昂有志中兴无力回天的悲情人生。6 G8 [3 s' R; j" j3 B+ }- t1 k
  这一幕经典的政治乱相,也是大唐帝国自玄宗末年以来各种深重危机的一次集中爆发。
9 x+ z. q  k$ |, s  明天的帝国会变成什么样子?眼下的李昂已经无力思考。
- W" d  x. H; L& {  事实上,未来的一切也已经与他无关。
3 E; D* N5 f# P& }- ?& o  这个春天的李昂已经倦极累极,连呼吸都必须用尽全力……
5 T% u( t5 F/ w( \  3 S( A- _  s) c% e/ g1 {
  在这样一个重大而微妙的时刻,宦官集团当然不会闲着。. F/ _: \4 z% I
  早在去年冬天文宗旧病复发的时候,左右神策中尉仇士良、鱼弘志就已经在设计未来了。
& N. j* p) X1 H4 J' N8 r6 A& I  设计他们个人的未来。
9 Q2 u/ t5 s) r: F  当然也包括帝国的未来。+ P" E. x9 @! }- n( n* p
  自从“甘露之变”后,仇士良就已经当之无愧地成为帝国实际上的掌舵人。所以他必须替帝国设计未来。/ h5 T% C7 U2 ^  r) }9 O
  他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5 `* ^  D% P2 N3 v  设计的主要内容当然就是为李唐王朝物色一个新的天子。* _2 g/ M' }1 J9 k2 K
  文宗所立的陈王李成美不在仇士良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他不是仇士良拥立的。如果让他当上天子,仇士良在新朝的权力就会被削弱。这是无庸置疑的。所以仇士良很早就把目光锁定在文宗李昂的异母弟、也就是穆宗的第五子、颖王李瀍身上。
% k& y2 ^% _! i  正月初二,文宗自知不预,紧急传召宰相杨嗣复和李珏入宫,准备命他们辅佐太子,同时下令由太子监国。仇士良和鱼弘志得到密报,当天就向宰相提出:太子李成美年纪尚幼,又体弱多病,不宜继位,应改立颖王李瀍为皇太弟,命李成美仍为陈王。李珏不同意,说:“太子的名位已定,岂能中途变更?!”
3 w+ J9 m- I( q; s" |, R/ G  可是,在仇士良和鱼弘志看来,如今的大唐帝国除了他们的意志是不可变更的之外,任何人的决定都是可以变更的。这里头当然也包括天子李昂的决定。
8 H8 B9 o- y* d  他们随即以文宗名义发布了一道诏书:册立颖王李瀍为皇太弟,同时命其监理国政。当天,仇士良和鱼弘志亲自带兵到十六宅(亲王府邸群)迎接李瀍入宫,登思贤殿接受百官的朝见。
' L$ I+ u( z( P, \5 o; Y  转眼之间,帝国的命运再次被宦官拨弄于股掌之中。宰相李珏和杨嗣复等人除了愤怒和无奈之外,什么都做不了。0 l* |1 |: }3 S' r! V
  而唐文宗李昂也在这最后的悲愤中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双眼。# h0 r& ?- y( ^) C
  时在开成五年(公元840年)正月初四,李昂崩于太和殿,终年三十二岁。) B9 `% x9 q" E; U
  正月初六,仇士良强迫李瀍下令,将杨贤妃、安王李溶和陈王李成美全部赐死。随后,凡是文宗生前宠信的近臣和侍从,甚至包括乐工,全部遭到仇士良的清洗,或诛杀或贬谪,几天内便清除殆尽。
6 q8 a1 X- e2 q5 v; s/ {8 ~  ]- [  正月十四日,二十八岁的李瀍即位,是为唐武宗。
+ G  b: s$ G5 L; I9 l  大唐帝国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2 t2 Y: q  A9 r  n  尽管李瀍与他的兄长李昂一样都是被宦官所拥立,但毕竟是年长即位,其阅历、胆识、能力、城府均非少主可比,史书称他“沉毅有断,喜愠不形于色”。所以,人们似乎有理由期待——文宗李昂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或许能够在新天子的手中焕发出一线生机。
 楼主| 发表于 2008-7-28 22:2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老大帝国的回光返照

  
2 ?' h* e9 ?  U  一 一个朋党领袖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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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天子一朝臣。7 M3 D# d- l# z
  武宗李瀍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把宰相杨嗣复和李珏赶下台。5 R1 u2 \, h8 F( d2 \, \$ n
  这些人曾经旗帜鲜明地反对李瀍入继大统,当然没有资格留任新朝宰辅。况且以李瀍的眼光来看,他们的资历、能力和威望都实在有限,要当这个新朝的宰相他们还不够斤两。新天子李瀍现在属意的是一个曾经在帝国政坛上叱咤风云、威望卓著的元老级人物,一个曾经出将入相、几经沉浮的资深政治家。李瀍觉得只有他来担任宰辅,才有望一扫文宗朝的孱弱萎靡之风,在李唐中央重建一个相对强有力的政治核心。& a2 }8 f( q" Z5 w0 \. r2 Q
  开成五年(公元840年)九月初四,这个时任淮南节度使的人被新天子征召回朝,就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 j) b$ L2 ~2 t3 w  他,就是李德裕。& c/ T1 V. T5 D8 Z' H% f: J% {7 D
  
8 i5 E+ M3 b7 L1 C" T4 F- I7 C) x' b  一个朋党领袖又回来了,朝野上下的人们不禁喜忧参半。0 O" `  i) K; W  R% I! U6 o
  喜的是李德裕的执政能力无疑远远强过文宗末期的那些宰相,忧的是这么一个众所周知的朋党领袖一旦重执朝柄,是否预示着曾经一度消歇的激烈党争又将重新拉开帷幕?; ]: z6 I5 c" g: i  c
  仿佛是为了回应人们的疑虑,同时也为了向新天子表明自己的清白,李德裕回朝伊始就郑重其事地对天子李瀍宣讲了一番辨别正邪的大道理。他说:“执政的秘诀就在于辨别百官的正邪。但是,正直之人与奸邪小人往往相互指责,所以人主很难分别。臣以为,正直之人就像松柏,独立而不依附他物;奸邪小人就像藤萝,不相互攀缘就无法生存。所以,正直之人一意侍奉君王,而奸邪小人则竞相结为朋党。先帝虽深知朋党之祸,但所重用的始终是朋党之人,皆因意志不坚,所以小人才得以乘隙而入。陛下若能拔擢贤能以为宰相,凡奸邪欺君之辈一律罢黜,使中央政务皆由宰相裁决施行,并且对宰相推心置腹、坚定不移,何须担忧天下不能大治?!”. f( b4 x/ d* O& F
  李德裕这番大道理听上去振振有词、冠冕堂皇,只可惜言之无物、大而无当。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强调他李德裕并非朋党,而是一个一心一意与朋党做斗争的人,目的无非就是暗示皇帝,只要坚定不移地把朝政大权交给他李德裕,李唐天下就会河晏海清、太平立致!
# a) w( y1 L3 l1 j+ \5 m/ C  其实李德裕心里比谁都清楚,要说在官场上混的人不需要“依附他物”、不需要“相互攀缘”,那根本就是扯淡。远的不必说,单说他此次的回朝复相,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附”和“攀缘”宦官的结果。3 p4 h% V7 l% A
  他结交的宦官名叫刘钦义,现任枢密使,几个月前还是淮南监军。
# Y1 d0 l5 L7 V0 q* a" P$ Q) M  当时刘钦义和李德裕同在淮南任职,二人之间历来并无好感,因为自命清高的李德裕从来不向宦官示好。年初武宗即位,敕命刘钦义回朝,众人纷纷传言他即将入主枢密,刘钦义心想这一回李德裕肯定要巴结他。不料李德裕竟然无动于衷、毫无表示,刘钦义大为恼怒。直到他即将返朝的几天前,李德裕才忽然表现出罕见的殷勤,单独邀请他赴宴,席间礼遇甚周,并且在宴会结束后送给他好几床的金银珠宝,刘钦义大喜过望,觉得以前错怪了李德裕。
3 o# g% N  X+ ?  数日后刘钦义启程回朝,刚刚走到汴州,天子又下了一道敕命让他暂返淮南。刘钦义失望已极,觉得自己既然不能入主中枢,那就没理由收受李德裕的财物。回到淮南后,刘钦义当即将原物奉还。可李德裕却表现得十分慷慨,说:“那些东西值不了什么钱!”
7 E, @( |* j8 M- o' [! D- s  刘钦义大为感动。数月后刘钦义果然如愿以偿地回朝担任了枢密使,遂不遗余力地向天子举荐李德裕,从而为李德裕的回朝复相铺平了道路。$ e( _) A7 O1 V6 z7 I
  其实李德裕这种巴结宦官的行为在其时的大唐官场是司空见惯的,许多年前他的对手李宗闵就已经这么干过,整个帝国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随时都在干这种事,所以这并不特别值得我们指摘。
' g  C8 @; k1 i2 m* T( U+ ~1 C2 [  让我们不敢恭维的是他复相之后对天子说的那番话。$ x* I* H' \# x- L
  他把话说得太满,把自己打扮得太过道貌岸然,让我们感觉到他的所言和所行不但相互抵牾,而且充满了反讽的意味。
$ G: H7 p9 P9 e  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并不可耻,而且值得我们同情;可一个吃了葡萄还说葡萄酸的人不但不值得我们同情,反而会让我们觉得可耻。& p$ y( Q. l! u2 P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怪不得李德裕。4 s5 n; X9 f6 @7 k- `, S. s
  因为对于搞政治的人来说,言行一致并不代表高尚,而只能代表幼稚。
/ S, Z: r% x! ~2 _6 P6 S3 `& s  玩了一辈子政治的李德裕,当然不会犯这种幼稚病。" j6 a2 [) ?* I& L* X! B
  
5 Y( G: r7 A  H  李德裕虽然是通过交结宦官而重掌朝柄的,但他毕竟是在政坛上打滚了多年的人,所以他在如何与整个宦官集团打交道的问题上仍然是十分讲究原则和策略的。他深知,对付宦官必须采用两手,也就是拉一派,打一派。比如对枢密使刘钦义这一类宦官中的新贵,他就尽量与他们保持深厚的私谊;而对付仇士良这种一手遮天、根深势大的权宦,他不但不会妥协,而且还会千方百计地对他们进行制衡。理由很简单,与刘钦义这种宦官交往是对等的,双方遵循的是互利互惠的交换原则;而与仇士良这种不可一世的权宦打交道,则绝不能示好、更不能示弱,否则立马就会沦为他们手中的傀儡和玩物。
* q, z4 O1 x; }1 T  做为帝国的一位元勋旧臣,李德裕比谁都清楚“阉党擅权”对天子、社稷和朝廷造成的危害有多大,所以即便不是出于澄清宇内、重振朝纲的政治理想,单纯就李德裕的家世背景、个人心性和政治抱负而言,他也绝不能容许自己委身于权宦集团。况且身为宰相,他所能拥有的权力和各种利益的大小,直接取决于他和权宦之间的较量和博弈,如果不能成功地制约并打击宦官势力,那他当这个宰相就毫无意义,并且对整个帝国政局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助益。所以,无论在公在私,李德裕知道自己都必须站在仇士良这帮人的对立面。$ E5 ?  v5 P2 Z3 y( \* Y9 q! P
  于是从回到长安的那天起,李德裕就开始密切关注仇士良的一举一动……
$ F- X( r9 D7 G. y, a- p$ O2 v  第二年正月,武宗李瀍改元“会昌”,同时大赦天下。到了三月,赦令的有效期一过,仇士良便再次对政敌祭起了屠刀。
# R3 l4 l, ]5 O4 v9 Q  他的目标仍然是去年被贬出朝廷的前任宰相杨嗣复和李珏。其时杨嗣复已经被贬为湖南观察使,李珏已经被贬为桂州观察使,可仇士良担心他们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因此决意斩草除根。他屡屡对天子施加压力,要求除掉这两个人。三月二十四日,李瀍派出了两路宦官,分别前往潭州(今湖南长沙市)和桂州(今广西桂林市)诛杀杨嗣复和李珏。1 z% N/ e" u2 U/ S5 }0 ~
  李德裕在第一时间就获知了这个消息。
# ^" h! t# M8 D7 L- \  他意识到,这是对付仇士良的一个机会。虽然杨李二人并非他李德裕一党的成员,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们的一条命,不能让仇士良得逞。
  N0 c0 E- T  k6 V% ]# p( Z  因为这不是救不救杨嗣复和李珏的问题,而是能否借此机会制约仇士良、打击阉党嚣张气焰的问题。
8 O! p  a% L- [& [3 S4 h' \  三月二十五日,李德裕立即联络陈夷行等另外三位宰相,一天之间三度递交奏疏,同时敦请枢密使刘钦义到中书省紧急磋商,并请他入宫面奏天子,反对诛杀杨李二人。他们在奏疏中说:“当年德宗皇帝怀疑大臣刘晏怂恿太子谋反,仓促将他诛杀,朝野皆替其喊冤,两河藩镇甚至以此为借口而不服中央;事后德宗追悔,以录用刘晏子孙为官做为补偿。先帝文宗也曾猜疑宋申锡与亲王串通谋反,将他流放贬谪而死;事后文宗同样追悔,为宋申锡而流涕。而今,假如杨嗣复与李珏真的有罪,也只能加重贬谪;就算一定容不下,也当先行审讯,待罪证确凿,杀他们还不晚。如今不与百官商议便遣使诛杀,朝中无不震惊。恳请陛下登延英殿,允许我们当面陈述!”! j3 n0 \, ]6 u2 h% x' v# [
  天子李瀍还是很给李德裕面子的,当天傍晚便宣他们上殿。) Q, ]' h+ v1 Q7 F/ V% I
  李德裕等人上殿的时候,神情异常激动,脸上都闪着泪光。他们说:“陛下应该慎重考虑,以免后悔!”6 E+ @* A, N0 w4 P, S, k) F# @
  李瀍断然没有想到,杀两个前朝旧臣居然会把他眼下宠信的一帮人全都惊动了,不免生出一丝不悦。他回答得很干脆:“朕不后悔!”随后命令他们坐下,意思是让他们不必如此激动。
' }9 Q+ T1 w8 S1 f/ _  可天子一连说了三遍,李德裕等人却依然直挺挺地站着。李德裕说:“臣等希望陛下免除二人死罪,不要因他们之死而让天下人同声喊冤。陛下若不下旨,臣等不敢入座。”
, y' A, T1 A% U/ K. d5 E  你们还真是跟朕耗上了?$ D1 e0 _+ b: l* G
  为了这两个过气的人,就执意跟朕耗上了?- A  j6 w3 L8 K# o1 b5 e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2 W) K, j+ |, m9 ]1 u4 {7 g7 u
  天子李瀍大惑不解地盯着李德裕的脸。看了许久,天子终于让步了。为了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人而跟一帮宰执闹僵,实在也不值得,何况自己也不是非杀他们不可,本来这就是仇士良出的主意。最后天子挥挥手说:“罢了罢了,就算看在你们的面子上,饶他们一命吧。”2 N# f/ Z$ i" f( `
  李德裕等人如释重负,当即趴在阶下三跪九叩地谢恩。
5 K: a  f4 C* T$ K2 m  m  随后,两路使者被追回。杨嗣复再度被贬为潮州刺史,李珏再贬为昭州刺史,但总算保住了性命。
6 `( }" n* O. q. D" e  仇士良恨得牙痒。- Y9 @$ h# y) _% w8 e
  但他无计可施。
5 E8 l; h" P5 F& q/ R* s  因为这次反对他的势力似乎不可小觑:既有李德裕这样的朋党领袖、政治强人,又有新近崛起、明摆着要与他分庭抗礼的另一派宦官头子刘钦义;而且他们还都是新天子眼前的红人。这种强强联手的阵营是不可能被轻易击败的。仇士良预感到,在未来的帝国政坛上,他可能难以像在文宗朝那样为所欲为了。7 W# ^) ], {, P; l( k/ x) m. o
  这一年八月,天子李瀍忽然又加派仇士良为观军容使。$ W& F/ l8 k7 ]) m! g
  虽然左神策中尉的职务仍然保留,但这个新加上的头衔并没有让仇士良感到喜悦,而是让他感到了不安。
3 k, P. I  |, V# e% C  因为这很可能只是一种过渡。下一步,反对派和天子很可能就会把他的禁军兵权卸掉,只给他保留“观军容使”之类的虚衔。/ \( x. F! z1 S1 G1 G6 r
  尽管意识到了这一切,可仇士良依旧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z* e5 K* ~$ E( \4 Y9 o& L, y9 {
  他并不是不敢动,而是没有合适的理由让他动。6 D+ R" H# d+ `$ D6 ?5 p2 s) ~
  一旦找到合适的借口,何妨再来一场“甘露之变”?!
6 f1 W; L- A: C  仇士良冷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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