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7-6-9 13:4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皇帝二十有三年,制诏州县立学。惟时守令,有哲有愚。有屈力殚虑,祗顺德意,有假官借师,苟具文书。或连数城,亡诵弦声。倡而不和,教尼不行。; A% _8 `" t7 Y/ K/ M
三十有二年,范阳祖君无择知袁州。始至,进诸生,知学宫阙状。大惧人材放失,儒效阔疏,亡以称上旨。通判颍川陈君侁,闻而是之,议以克合。相旧夫子庙,狭隘不足改为,乃营治之东北隅。厥土燥刚,厥位面阳,厥材孔良。瓦壁门庑,黝垩丹漆,举以法。故生师有舍,庖廪有次。百尔器备,并手偕作。工善吏勤,晨夜展力,越明年成。
7 U) B" U; S& K! b舍菜且有日,旴江李觏谂于众曰:“惟四代之学,考诸经可见已。秦以山西鏖六国,欲帝万世,刘氏一呼而关门不守,武夫健将,卖降恐后。何耶?诗书之道废,人惟见利而不闻义焉耳。孝武乘丰富,世祖出戎行,皆孳孳学术。俗化之厚,延于灵、献。草茅危言者,折首而不悔。功烈震主者,闻命而释兵。群雄相视,不敢去臣位,尚数十年。教道之结人心如此。今代遭圣神,尔袁得贤君。俾尔由庠序,践古人之迹。天下治,则禅礼乐以陶吾民。一有不幸,犹当仗大节,为臣死忠,为子死孝。使人有所法,且有所赖。是惟朝家教学之意。若其弄笔墨以徼利达而已,岂徒二三子之羞,抑亦为国者之忧。 N% g8 N9 b3 q5 q ~; [, ?0 X
此年实至和甲午夏某月甲子记。
2 H3 S9 W* w. Q* n- F2 @* A8 i——选自《直讲李先生文集》
! y+ J; K0 s, \【译文】仁宗皇帝廿三年,下诏命令各州县设立学馆。那时的州县长官,有的贤明,有的愚昧。奉行诏令时,有的尽心竭力,恭敬地仰承皇帝旨意;有的装装门面,充当官、师,胡乱写一道奉诏文书了事。以致有些地方,一连几座城邑,听不到琅琅的读书声。上面倡导而地方不响应,使得教学受阻,不能推行。
* P0 @) W& ~2 R( x# G3 c- ]3 w0 e仁宗皇帝三十二年,范阳人祖无择任袁州知州。初来时,就召见一班儒生,了解到学馆残缺破败的情况。他很担心人材流失,儒学的教化作用逐渐削弱,不能合乎皇上旨意。颍川人陈侁通判,听了很以为然,意见与祖无择完全一致。他们一同察看了旧有的夫子庙,觉得太狭窄,不适宜改建为学馆,于是决定在城的东北角上建造新学馆。那儿土地干燥坚硬,那儿地势朝南,那儿建筑材料非常优良。学馆的陶瓦、墙壁、大门、房廊,有深灰、雪白、朱红、漆黑诸色,完全合乎法度。所以学生、老师都有安身之所,厨房、粮仓都有安排之处。各种器物准备齐全,大家齐心协力建造,工匠技艺高超,官吏勤快不怠,没日没夜努力从事,过了一年,就将学馆建成。
! P3 ]6 K% a) Z' S' T$ z8 e在即将开学之时,旴江人李觏对众人勉励说:“那虞、夏、商、周四代办学之事,我们只需考察一下经书就可以知道。那秦始皇凭藉崤山以西之地,与六国大战,想万世称帝,被刘邦率军振臂一呼,却连关门也守不住。武官战将,争相投降惟恐落后,这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秦国废弃了诗书教化之道,使众人见利忘义的缘故。汉武帝即位于民富国强之际,光武帝出身于行伍之间,都能极力推行儒学,所以民风淳厚极了,一直影响到汉灵帝、汉献帝的时代。当时,那些在野之人而敢直言的,即使有杀身之祸也不反悔自己的忠直;那些功劳大得连皇帝也感到威摄的大臣,一听到天子的命令就放下了武器。各路诸侯虎视眈眈,却都不敢称帝,这种局面尚且维持了数十年。儒家的教化之道竟能这样地维系人心。如今躬逢圣明天子,你们袁州人又遇到了贤明的官长,使你们能通过学馆的教化,追随古代圣贤的遗迹。当天下太平的时候,则可以继承礼乐来陶冶我们百姓的性情;一旦有了变故,还可以坚持节操,做臣子的为国尽忠,当人子的为父尽孝。学了儒道,可以使人有所效法,有了精神支柱。这就是国家倡导教学之意。如果到这里来只学得一套舞文弄墨的本领以求得名利,那岂仅是你们的羞耻,而且也是治国之人的忧虑。”
0 R v( R; R& Y' [/ O: A* ]7 g) e至和元年夏某月甲子日作记。9 W8 N- z# b3 G8 W7 ^; {
; T$ {# e' y3 w1 _& @2 ~三司副使,不书前人姓名。嘉祐五年,尚书户部员外郎吕君冲之,始稽之众史,而自李缭纮已上至查道,得其名;自杨偕已上,得其官;自郭劝已下,又得其在事之岁时,于是书名而镵之东壁。( n& n. y5 d7 `( _7 P0 w1 c
夫合天下之众者财,理天下之财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有财而莫理,则阡陌闾巷之贱人,皆能私取予之势,擅万物之利,以与人主争黔首,而放其无穷之欲,非必贵强桀大而后能。如是而天子犹为不失其民者,盖特号而已耳。虽欲食蔬衣敝,憔悴其身,愁思其心,以幸天下之给足,而安吾政,吾知其犹不行也。然则善吾法,而择吏以守之,以理天下之财,虽上古尧、舜犹不能毋以此为先急,而况于后世之纷纷乎?
! B" M/ }6 ^7 j" }三司副使,方今之大吏,朝廷所以尊宠之甚备。盖今理财之法,有不善者,其势皆得以议于上而改为之。非特当守成法,吝出入,以从有司之事而已。其职事如此,则其人之贤不肖,利害施于天下如何也!观其人,以其在事之岁时,以求其政事之见于今者,而考其所以佐上理财之方,则其人之贤不肖,与世之治否,吾可以坐而得矣。此盖吕君之志也。0 t- u7 D2 g& ~1 h$ Y* J2 J, B
——选自《王文公文集》* c$ v* K: B+ ?% u, }; L- M! W
3 f# E6 V) a6 m# j, E$ s* \8 }【译文】三司副使官署中,以往不记录历任副使的姓名。嘉祐五年,尚书户部员外郎吕冲之方才开始查考各种文献资料,终于查明了从李纮以前直至第一任度支副使查道的姓名,以及杨偕以前历任度支副使的官阶品秩,从郭劝以后,又查清了历任度支副使任职的年月,于是将他们的姓名写在石上并且刻在度支副使厅的东壁上。2 D/ e: |5 `) f" X
能聚合天下之民众的是经济,治理天下经济的是法令,执行天下法令的是官吏。官吏不好,则虽有法令而不能贯彻;法令不当,则虽然经济形势很好而无从管理。经济形势很好而不妥善管理,那样连一般富商豪民都会有操纵市场的势力,获得垄断各种物资的利益,来与皇帝争夺黎民百姓,从而满足他们自己的无穷欲望,这不一定需要豪门强宗大势力的人才可以办到。如果到了这个地步还说是皇帝没有失去百姓,那只不过是徒有天子之名罢了。即使皇帝粗衣淡饭,终日操劳得精疲力尽,忧愁郁结于心,想使天下富足政治安定,我们知道这依旧是行不通的。由此看来制定正确的法令,选择好的官吏来贯彻,从而管理好天下的经济,即使是上古时代的尧舜也不能不以理财为第一重要的事情,更何况后世乱乱纷纷的世道呢。/ K) T* l% N3 [( P0 \- d4 P) \
三司副使是当今的大官,朝廷所以在各方面都非常器重。因为如今管理经济方面的法令,如果有不足之处,主管者就有权在朝堂上与皇帝一起讨论后而加以修正,并不一定要求死守现成的法令,把财政收支管得太死,只要听从上级的命令就算了。它的职务是这样的重要,那么担任此职的官员的好坏,关系到天下百姓的利害也就多么重要啊!我们看到历任职官的姓名,并且知道他任职的年月,来考究他的政绩对于今日的影响,而且考察他辅助皇上管理经济的方略,那么这人究竟是贤能还是不称职,把天下是否管理好,我们就可以因此而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吕君刻石的用意所在吧。% E' {# B' @# P
9 f# u, A/ x& ?; M
诗人朱碧潭君汶,以名家子,少从父薄游,往来荆湖豫章,泛洞庭、彭蠡、九江之间,冲簸波涛,以为壮也。登匡庐山,游赤壁,览古名贤栖遁啸咏之迹,有发其志,遂学为诗,耽酒自放。当其酣嬉颠倒,笑呼欢适,以诗为娱,顾谓人莫知我。人亦皆易之,无以为意者。其诗不行于时。屋壁户牖,题墨皆满,涂污淋漓,以诧家人妇子而已。贫不自谋,家人诮之曰:“何物可憎,徒涴墙户,曾不可食,其为画饼耶!”取笔砚投掷之,欲以怒君,冀他有所为。君不为怒,亦不变也。
# {% v! Y" Z; r7 s7 N+ ^5 q& r一日,郡守出教,访所谓朱诗人碧潭者。吏人持教喧问市中,莫识谓谁,久乃知其为君也。吏人至门,强君入谒。君衣褐衣,窄袖而长裾,阔步趋府。守下与为礼,君无所不敢当,长揖上座。君所居西郊,僻处田坳林麓之交,终日无人迹。守独出访之。老亭数椽欹倾,植竹撑拄,坐守其下。突烟昼湿,旋拾储叶,煨火烧笋,煮茗以饮守。皂隶忍饥诟骂门外,君若不闻。于是朱诗人之名,哗于郡中,其诗稍稍传于人口。然坐以匹夫交邦君,指目者众,讪疾蜂起。而守所以礼君如彼其降,又不为能诗故。守父故与君之父有道路之雅,以讲好而报旧德耳。君诗虽由此闻于人,人犹不知重其诗,复用为谤。呜呼,可谓穷矣!3 U, O. K% y- t x4 h! p/ d, n3 c3 u8 a
凡世之有好于物者,必有深中其欲,而大惬于心。其求之而得,得之而乐,虽生死不能易,而岂有所计于外。诗之不足贾于时,以售资而取宠,君诚知之矣。若为闭关吟讽,冻饿衰沮而不厌,其好在此也。人之不知重其诗,焉足以挠其气,而变其所业哉!* j! C9 ^" p1 O1 O; \: e: s
君尝谒予,怀诗数十首为贽,色卑而词款,大指自喜所长,不病人之不知,而惟欲得予一言以为信也。岂其刻肠镂肺,酷于所嗜,虽无所计于外,而犹不能忘志于区区之名耶?嗟乎!此固君之所以为好也。君既死,予故特序其诗而行之,庶以不孤其意,岂以予文为足重君之诗于身后哉!3 U4 u1 _; i# f3 ^
——选自《明文在》
9 \( M9 e# h! G r t+ ~【译文】诗人朱碧潭君,名汶,以名门世家子弟,少年时随同父亲出游,往来湖南、湖北、江西等地,泛舟洞庭湖、鄱阳湖、九江之间,颠簸在波涛之上,以为壮举。又登临庐山,游赏赤壁,观览古圣贤隐居逃世歌啸咏唱的遗迹,志气有所启发,于是学习做诗,饮酒放浪。每当酒醉高兴,呼叫欢笑,便要做诗,自得其乐,还说他人哪能了解于我。人们也都轻视他,不把他的诗当回事。他的诗不行于时,只有在自己家里的墙壁窗户上,写得满满的,涂得到处皆是,以此来唬弄家人孩子。自己贫穷得无法谋生,家里人讥笑他说:“你涂些什么东西,真讨人嫌,只会弄脏墙壁窗户,又不能吃,难道画饼充饥!”拿起笔砚往他身上掷去,想以此激怒他,让他别再做诗。他可不发怒,照旧做诗。/ n3 l. k2 w L0 o; b( L0 I5 d
有一天,知府出了一张告示,要寻找所谓朱诗人碧潭的。差人拿着告示到市里喊问,没有人认识是谁,最后才知道是朱君。差人到门,强迫朱君去见知府。朱君穿了粗布衣服,窄袖子长下摆,大摇大摆地上了知府衙门。知府走下座位施礼迎接,朱君无所谓的样子,作一个揖就坐上宾之座。朱君住在府城西郊,地点荒僻,处于田头林尾地方,终日没有人迹。知府独去拜访他。他住的几椽老亭倾斜要倒,用竹竿撑住,让知府坐在下面。家里揭不开锅,捡一点储备的树叶,生起火来,煮几颗笋,烧水冲茶,款待知府。那些差役忍饥挨饿,在门外骂骂咧咧,朱君就像没有听见。于是朱诗人的名字,一府传开了,他的诗也稍稍有人看了。但是一个布衣同知府相交,大家的眼睛都盯上了,毁谤妒忌全来了。何况知府的所以降低身份给他礼遇,并不是因为他的诗写得好,而是因为知府的父亲与朱君的父亲是故旧之交,所以与朱君表示修好,报答旧日的交情。朱君的诗虽然由此为人们知晓,但是人们并不懂得看重他的诗,反而以此诽谤他。唉,真可说是穷到头了!% `7 x9 {, x7 M
大凡世人对于某件事物特别喜爱,必定是这件事物深得其好,而大悦其心。他追求并得到这件事物,这得到的快乐,是生死也换不到的,哪里还去理会生死之外的事情呢?做诗不能像货物那样卖给人们,得到钱财,取欢于人,这道理朱君是很清楚的。但他情愿关门做诗,虽挨冻受饿,衰病失意,也不厌倦,就是因为这是他的爱好。人们不懂得看重他的诗,怎么能阻挠他的志气,改变他所从事的事业呢!朱君曾经来看我,送我几十首诗以为见面礼。他的态度很谦虚,谈话很诚恳,大概的意思是对做诗是很自信的,不怕人们不知道他,只求我讲一句话做证明。我想他这岂不是如此刻苦专心,爱好做诗,虽然不计较生死之外的事情,但还是不能忘怀于区区的小名吗?唉唉,这确实就是朱君的所以爱好之深了。朱君已经死了,我所以为他的诗写一篇序言,使他的诗行之于世,庶几不辜负他的好意,虽然我的文章说不上能够让他的诗见重于后世。
: B( ~( |5 R) C& o1 u* s I
9 k$ d6 r, _6 r' n+ y伏承来教,勤勤恳恳,闵其年之衰暮,而悼其学之无传,其为意甚盛。然欲使之效曩者二三先生,招门徒,立名誉,以光显于世,则私心有所不愿也。若乃西汉之传经,弟子常千余人,而位富者至公卿,下者亦为博士,以名其学,可不谓荣欤,而班史乃断之曰:“盖禄利之路然也。”故以夫子之门人,且学干禄。子曰:“三年学,不至于穀,不易得也。”而况于今日乎?* ^, I' U( W) @
今之为禄利者,其无藉于经术也审矣。穷年所习不过应试之文,而问以本经,犹茫然不知为何语,盖举唐以来帖括之浅而又废之。其无意于学也,传之非一世矣,矧纳赀之例行,而目不识字者可为郡邑博士!惟贫而不能徙业者,百人之中尚有一二。读书而又皆躁竞之徒,欲速成以名于世,语之以五经则不愿学,语之以白沙、阳明之语录,则欣然矣,以其袭而取之易也。其中小有才华者,颇好为诗,而今日之诗,亦可以不学而作。吾行天下见诗与语录之刻,堆几积案,殆于瓦釜雷鸣,而叩之以二南、雅颂之义,不能说也。于此时而将行吾之道,其谁从之?“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若徇众人之好而自贬其学,以来天下之人,而广其名誉,则是枉道以从人,而我亦将有所不暇。惟是斯道之在天下,必有时而兴,而君子之教人有私淑艾者,虽去之百世而犹若同堂也。所著《日知录》三十余卷,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惟多写数本以贻之同好,庶不为恶其害己者之所去,而有王者起,得以酌取焉,其亦可以毕区区之愿矣。
: y' Q4 g$ g* {夫道之污隆,各以其时,若为己而不求名,则无不可以自勉。鄙哉硁硁所以异于今之先生者如此。高明何以教之!
; ~5 G! A8 }, d; @" Q% |6 k. L——选自《亭林诗文集》 / Q6 D! q, i6 k& C; k/ [
【译文】拜接来信,内容殷勤恳切,怜念我年龄的衰老,而痛惜我的学业没有传人,这番心意十分深厚。但是想要我仿效过去的某些先生的做法,招收门徒,树立名声,来显耀于人世,则鄙意是不愿这样干的。比如西汉时代经师的传授经书,学生常常多至千余人,其中地位高的做到三公九卿,稍次的也可以做博士,使所授的学生扬名于世,能不称为光荣么?但是班固却评之曰:“这实在是人们走做官谋利的道路造成的结果。”所以即使孔子的弟子,尚且要学求得做官之道。孔子道:“求学三年,不去求官做的人,是不容易见到的。”而况今日之世呢?
7 j- T, ]9 |$ K% @当今世上追求富贵的人,其无须依靠经术是很明白的。一年到头所学的不过是应考的时文,倘若问他经书本文,还茫茫然不知道是出于哪里的话,实在是连唐朝帖括之学的这点浅薄的记诵都丢掉了。这种根本不存心治学的风气,相沿不止一代了,何况纳财捐官的制度通行,那些目不识丁的人也可以当上府县的教官!只有贫穷而不能改业的士子,一百人中还有一两个,但又都是读书而急于求事功的一些人,希望速成而得名于世,叫他学五经可不愿学,叫他读陈白沙、王阳明的语录,却很高兴,因为袭取这些东西是很容易的。其中有些小有才华的人,颇喜欢做诗,而现在的那些诗,不用学也可以做得出来。我跑遍天下所见到的诗集和语录的刻本,堆几积案地到处皆是,简直是一片震耳的噪音,而问他们《周南》、《召南》、《雅》、《颂》的精义,却是说不出来的。在这样的时代而想贯彻我的主张,有谁肯听从呢?“高明的木匠不肯为拙劣的木工改变或放弃规矩,后羿不肯为蹩脚的射手改变其拉弓的标准。”倘若屈从世人的喜欢而自己贬低其所学,以求招揽天下的人,来张扬自己的名声,那便是歪曲真理来追随别人,那我也没有心情花这么多的闲工夫。不过学术之在天下,一定会有机会发扬,而古代君子教诲人要学习私心所仰慕的贤者,哪怕彼此相距已有百世之久也好像是同在一室似的。我所著的《日知录》三十多卷,生平的思想和学业都在这书里,只有多抄写几本,用以分赠同志,也许可以不被害怕这书会妨碍他们的那些人所消毁,而一旦有振作世道的人物出现,得以从我的书里择取一点东西,这也就可以了我一点微小的心愿了。
1 w2 V7 d) s+ Z% k: n学术的衰败和昌盛,各有其时代的必然,倘若为了自己的追求而不求虚名,那就没有不可以自我勖勉的。鄙陋如我固执地持以不同于当今的先生们的就是上述的原因。高明的您有什么见教呢?' V8 q2 T* v2 H8 _+ |. q
, _' W. S) o, q' d4 n8 y1 G. u 昔之人贵极富溢,则往往为别馆以自娱,穷极土木之工,而无所爱惜。既成,则不得久居其中,偶一至焉而已,有终身不得至者焉。而人之得久居其中者,力又不足以为之。夫贤公卿勤劳王事,固将不暇于此,而卑庸者类欲以此震耀其乡里之愚。
" _3 q8 w* i; [$ ~4 O. q8 g 临朐相国冯公,其在廷时无可訾亦无可称,而有园在都城之东南隅。其广三十亩,无杂树,随地势之高下,尽植以柳,而榜其堂曰“万柳之堂”。短墙之外,骑行者可望而见。其中径曲而深,因其洼以为池,而累其土以成山,池旁皆蒹葭,云水萧疏可爱。 b7 P. b1 V' X
雍正之初,予始至京师,则好游者咸为予言此地之胜。一至,犹稍有亭榭。再至,则向之飞梁架于水上者,今欹卧于水中矣。三至,则凡其所植柳,斩焉无一株之存。
! d; X3 ?1 X$ h" b) s3 [) c6 O1 H 人世富贵之光荣,其与时升降,盖略与此园等。然则士苟有以自得,宜其不外慕乎富贵。彼身在富贵之中者,方殷忧之不暇,又何必朘民之膏以为苑囿也哉!% J6 m! C+ P' {" u9 K4 I" d
——选自《海峰先生文集》 & K5 h, [( h7 |# Z3 x+ @
M9 D9 P- C5 o! e0 l3 d
【译文】过去的人,富贵到了极点,就往往要建造别墅来供自己享乐,竭尽建筑艺术的精巧,而不惜一切代价。等到建成,却不能常常住在别墅中,只是偶然去一次而已,甚至有的终身都没有去过。而能够常住在里面的人,却又无力去建造别墅。其实,贤能的公卿大夫忙于国家的事务,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这种事,只有庸俗贪卑的人,大都想用建造豪华别墅向家乡那些无知的人夸耀,使他们感到震惊。7 h; _, Q' u F
康熙朝的宰相、临朐人冯溥,当他在朝任职时,所做过的事既没有可以指责的,也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只是他有座别墅园林在城的东南角。园的面积有三十亩,园中没有一棵杂树,随着地势的高低,全部种的是柳树,因而题写园中的堂名为“万柳之堂”。在矮墙的外面,骑马经过的人可以望见。园中曲曲折折的小路通向深处,利用园中低洼的沼地,建成了池塘,又堆积泥土,造出了假山;池塘边都长满了芦荻,云彩和池水疏落映衬,可爱极了。
- {- U7 a( l3 g h- v 雍正初年,我刚到北京,喜欢游玩的朋友都对我介绍万柳堂的胜景。我第一次到万柳堂,还多少有些亭台水阁;第二次到那里,以前凌空架在水上的高桥,已斜卧在水中了;第三次去,则凡是园中所种的柳树,都象斩过一样,没有一棵留存了。% a9 O d/ r. Q
人世间富贵的荣耀,它总是随着时间有升有降,大概也和这个万柳堂园一样。那么士大夫如果能够自己有所领悟的话,就应该不再羡慕富贵这样的身外之物。那些已经置身在富贵之中的人,正应当深忧也来不及,又怎么能搜刮百姓的脂膏来建造园林呢?!
8 l1 ^5 o. n! m/ a U
; J7 @; Q5 s- A' F5 L: w$ n6 N7 _ 谢南冈名枝崙,瑞金县学生。贫甚,不能治生,又喜与人忤。人亦避去,常非笑之。性独善诗,所居老屋数间,土垣皆颓倚,时闭门,过者闻苦吟声而已。会督学使者按部,斥其诗,置四等,非笑者益大哗。南冈遂盲盲三十余年而卒,年八十三。
4 Y/ e3 \" f6 _* e2 C4 I# I 论曰:敬于嘉庆十一年自南昌回县。十二月甲戌朔,大风寒。越一日乙亥,早起自扫除,蠹书一册堕于架,取视之,则南冈诗也。有郎官为之序,序言秽腐。已掷去,既念诗未知如何,复取视之,高邃古涩,包孕深远。询其居,则近在城南,而南冈已于朔日死矣。南冈遇之穷不待言,顾以余之好事为卑官于南冈所籍已二年,南冈不能自通以死,必死后而始知之,何以责居庙堂、拥麾节者不知天下士耶?古之人居下则自修而不求有闻,居上则切切然恐士之失所,有以也夫?
$ v( V; [9 k H" F6 ^ ——选自《大云山房文稿》 ! ]# D7 f( B% J* _* [" Y' Y; ^& x; R
/ t C) n( I5 A; f+ v* @ 【译文】谢南冈名枝崙,是瑞金县县学的生员。家里很穷,不能维持生计,又喜欢和人顶撞。人们也远远地避开去,常常讥讽嘲笑他。生性唯独擅长诗歌,所住的地方只有几间旧屋子,用土垒起的矮墙都坍倒了,门儿经常关着,经过的人只听到他苦心吟诗的声音而已。正逢上朝廷派出的提督学政巡察下属,对他的诗大加贬斥,列在第四等,那些讥讽嘲笑的人更是一片喧哗。南冈因而默默无闻地沉沦三十多年而死去,得年八十三岁。
: l1 M/ ^ g' }: w g) ]- J- q评论说:我在嘉庆十一年从南昌回到瑞金县。十二月初一,刮大风,天气寒冷。过了一天是初二日,我很早起床,自己打扫住处,有一本满是虫蛀的书从架上掉下,拾起一看,原来是南冈的诗作。有郎中一类的官员为它作了序,序言尽是些陈词滥调。我已经把书丢开在一旁,后来又想到不知诗究竟做得怎样,便又重新拿来翻看,格调高旷,风格古拙、冷涩,包含着深长的意境。连忙打听他的住址,原来离此不远就在城南,而不料南冈已在初一那天去世了。南冈境遇的不顺利是不用说的了。然而象我这样一个不嫌多事出来当个小官的,在南冈户籍所在地任职已经两年了,南冈不能自我介绍与我相识而后死,一定要到死了以后我才知道他,这又怎么能够责备那些在朝中官居要职、或在一方执掌大权的人,不识天下的人材呢?古时候的人处于下层时,就自我修养,不求被人所知;处于上层地位时,就忧心不已,唯恐士子不得其所:这是有缘故的啊!
9 M& x4 Q; H2 Z0 ~6 d' |4 _5 A, f# R* W7 h ! }" s+ |7 B! P8 N+ W$ J; E
褒城驿号天下第一。及得寓目,视其沼,则浅混而污;视其舟,则离败而胶;庭除甚芜,堂庑甚残,乌睹其所谓宏丽者?
2 X- g, b( r) }# D) G6 ^% n 讯于驿吏,则曰:“忠穆公曾牧梁州,以褒城控二节度治所,龙节虎旗,驰驿奔轺,以去以来,毂交蹄劘,由是崇侈其驿,以示雄大。盖当时视他驿为壮。且一岁宾至者不下数百辈,苟夕得其庇,饥得其饱,皆暮至朝去,宁有顾惜心耶?至如棹舟,则必折篙破舷碎鹢而后止;渔钓,则必枯泉汩泥尽鱼而后止。至有饲马于轩,宿隼于堂,凡所以污败室庐,糜毁器用,官小者,其下虽气猛,可制;官大者,其下益暴横,难禁。由是日益破碎,不与曩类。某曹八九辈,虽以供馈之隙,一二力治之,其能补数十百人残暴乎?”7 P8 ], n' R% w& A4 w# U
语未既,有老甿笑于旁,且曰:“举今州县皆驿也。吾闻开元中,天下富蕃,号为理平,踵千里者不裹粮,长子孙者不知兵。今者天下无金革之声,而户口日益破,疆埸无侵削之虞,而垦田日益寡,生民日益困,财力日益竭,其故何哉?凡与天子共治天下者,刺史县令而已,以其耳目接于民,而政令速于行也。今朝廷命官,既已轻任刺史县令,而又促数于更易。且刺史县令,远者三岁一更,近者一二岁再更,故州县之政,苟有不利于民,可以出意革去其甚者,在刺史则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在县令亦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当愁醉?,当饥饱鲜,囊帛椟金,笑与秩终。”呜呼!州县真驿耶?矧更代之隙,黠吏因缘恣为奸欺,以卖州县者乎!如此而欲望生民不困,财力不竭,户口不破,垦田不寡,难哉!
9 g2 S" D! x7 D3 G3 X予既揖退老甿,条其言,书于褒城驿屋壁。/ {) b9 W1 n) `: {) n- H
——选自《孙樵集》0 g7 i1 t* J5 D- u3 ~
【译文】褒城驿号称全国第一,到我亲眼所见,看其池水,浅浊而肮脏;看其船只,破碎而搁沉;庭院台阶十分荒芜,堂房廊屋都很残破,哪里看得到它所谓的宏大壮丽呢?8 t& Y0 i# J" c- W8 z7 l) b- k+ t
向管理驿站的官吏询问,他们则说:“忠穆公严震曾担任梁州州牧,因为褒城控制着通往两个节度使治所的要道,各式各样的旌节旗帜来来往往,传递公文的人员骑着马,出差的官吏乘着车,或来或去,车马往来络绎不绝,所以扩大驿馆建筑,以显其雄伟宏大。褒城驿在当时看上去是比其他驿站都壮观。而且一年中到褒城驿站来歇宿的宾客不少于几百人,他们只要夜间得到住宿,饿了能得到饱食,全都是暮来朝去,哪有顾念爱惜之心呢?至于撑船,一定要到篙折、舷破、头碎然后停止;钓鱼,一定要到水干、泥混、鱼尽才肯罢休。甚至还有人在靠窗的长廊或小屋里喂马,把驿馆的中堂作为猎鹰的栖息之所,这些都是房屋污损、器物毁坏的原因。遇上职位低的官吏,其随从虽然气性猛烈,还可以制服;遇上职位高的官吏,其随从则更加凶暴蛮横,难于阻止。因此褒城驿日见破损,与以前大不相同。我们八九人,虽然也曾在供给来往者膳食的余暇,用一小部分时间尽力修缮,但又怎能补救几十几百人的破坏呢?”% \" P5 b5 M, y1 B4 E" H8 f- [
管理驿站的官吏的话还没有讲完,有个老农在旁笑了,并说:“现在所有的州县都象驿站一样。我听说唐玄宗开元年间,天下财物丰富,人口众多,号称太平,行走千里的人不用携带粮食,有了子孙的人还不知道兵器为何物。现在天下无战争,但有户籍的居民却一天天减少;边境没有被侵占遭蚕食的忧患,但开垦的荒地日益减少。百姓生活日益穷苦,国家财力日益困难,这是什么原因呢?凡和皇帝一起治理天下的,是那些刺史县令,他们直接了解人民的生活,因而便于贯彻政令。现在政府委派官吏,既已轻率任命刺史县令,而且又在短时内一再更换。况且刺史县令的任期,时间长的三年更换一次,时间短的一两年内更换两次,因此州县的政务,如有不利于百姓之处,应该可以出主意改掉那些严重的情况,但在任的刺史则说:‘明人我即离职,何必如此。’在任的县令也说:‘明日我即卸任,何必如此。’他们在愁闷的时候就喝浓烈的美酒,在饥饿的时候就吃精美的肉食,只等囊中放满了绸缎,柜中装足了金银,任期结束就志得意满地离去。”唉!州县难道果真是驿站吗?况且当新旧官员交替之时,狡猾的胥吏乘机放肆地做奸恶欺诈的事,以欺骗州县呢!象这样下去,而想希望百姓生活不穷苦,国家财力不困难,有户籍的居民不减少,开垦的土地不缺乏,难啊! & q$ c; M) a9 K
我送走老农之后,把他的话整理了一下,写在褒城驿的屋壁上。% C' X c9 K, ~4 }$ ]
& n- w( ^' v: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梁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4 d8 i8 L* P1 E# t7 z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有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选自《柳宗元集》7 u2 }$ Q: h: C9 H J
【译文】从西山路口一直向北走,越过黄茅岭往下走,有两条路:一条向西,走过去寻找风景却毫无所得;另一条稍为偏北又折向东去,只走了四十丈,路就被一条河流截断了,有一座石山横挡在这条路的尽头。石山顶部天然生成女墙和栋梁的形状,旁边又凸出一块好象堡垒,有一个洞象门。从洞往里探望一片漆黑,丢一块小石子进去,咚地一下有水响声,那声音很宏亮,好久才消失。石山可以盘绕着登到山顶,站在上面望得很远。山上没有泥土却长着很好的树木和竹子,而且更显得形状奇特质地坚硬,竹木分布疏密有致、高低参差,好象是人工特意布置的。
$ c: r4 M5 K! S. g9 g* Y( D唉!我怀疑上帝的有无已很久了,到了这儿更以为上帝确实是有的。但又奇怪他不把这小石城山安放到人烟辐凑的中原地区去,却把它摆在这荒僻遥远的蛮夷之地,即使经过千百年也没有一次可以显示自己奇异景色的机会,这简直是白耗力气而毫无用处,神灵的上帝似乎不会这样做的。那么上帝果真没有的吧?有人说:“上帝之所以这样安排是用这佳胜景色来安慰那些被贬逐在此地的贤人的。”也有人说:“这地方山川钟灵之气不孕育伟人,而唯独凝聚成这奇山胜景,所以楚地的南部少出人材而多产奇峰怪石。”这二种说法,我都不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