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来自遥远世界的声响》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5-31 21:20:32

编剧：崔柏
（注：剧本具有一定的先锋性质，请排演时与编剧沟通，以便于修改。）

剧中人物
步  退休老师，诗人。
儿子
儿媳
孙子
妇人和男孩
装电话的工人

步的女儿及儿子的舅舅

地点
陕西关中一古郡。

舞台布景：
  一张旧核桃木桌，硬椅，一张旧床。此外，屋内的橱柜上放着精致的花瓶，整齐的藏书。屋主人有一只鸟，鸟笼向着窗。窗，门，开在向舞台左侧的墙上。院中有茂盛的葡萄藤。
  老人独自靠在椅子上看书，他的孙子正在地上玩玩具火车。向舞台右侧还隐约可见许多房子。
  幕启后不久，一个愁容的中年妇人牵着十一岁的男孩走进院中。

孙子  （正在玩火车的手停了）爷爷，“锄禾日当午”的下句是什么？
步    别烦我看书。
（他看上去头发花白年纪，神情却很矍铄。眼睛深色而锐利，在晦暗的斗室里有些发亮。斗室里有一股潮湿而腐败的气味。）
孙子  （开始不安的吵闹，室内只有这点动静）
   （许久，他背起书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步（拍一下桌子，他是在孙子背了几句才拍的）
   别烦！

（妇人和孩子站在门框中。）
妇人我可以进来吗？
步    不可以。
妇人我是来寻那年钱塘的晚霞，西子湖的莲叶。
   我是坐着梦漂过来的。
步    无论你做着什么样的梦，青山与你只有一面之缘。
（妇人和孩子站在门框中一动不动，门框涂成黑色）
妇人西子湖的日月，纯白的钟声，涛声，每每浸入我的心灵。我怕，秋叶落了春红；燕子北飞，衔泥儿又栖回我的小窗。明月残灯相照，我怕，我怕等不到我等的人还。
妇人我要进来么？
步    你不要。
步    你听着，请你安静的站在那里。我正在想过去的回忆。
（回头看小孙子，小孙子已不在。）

（儿子从舞台左侧跑出来，他看了看门中的妇人。）
儿子  （静了静说）父亲，装电话的今天来。
步    噢。
（步低头继续看书，儿子在房间里忙来忙去，比划装电话的位置。他最后站在父亲身前。）
步    今天是几月几号？
儿子旧黄历八四年大年初九。
步    午饭做好了么？
儿子做好了。油茶汤圆水仙包子。
步    可以吃饭了吧。
儿子就等您，父亲。

（儿子走进去，不一会，他搬一张低木桌进来。儿媳用围裙托着盘子。儿媳再进来一次，饭菜上好了。）
（步，儿子，孙子围着饭桌。儿媳再去取了花瓶来，擦净了放在中央。）
儿媳爸爸，没有丘岭来的花可插了。
步    打开收音机么？
（儿子打开收音机。从收音机传出沙沙的声音。谈话仍在继续。）
步    你舅舅家有什么事情？
儿子小麦卖了。他去城里借了些钱。
儿媳算命的到处在乡间游荡，说一九九九年会有巨大灾难！
孙子爸爸，我要变形金刚的卡片。
儿子（笑）问爷爷。
收音机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二点整。国家主席杨尚昆今天在钓鱼台国宾馆会见了来访的朝鲜人民民主主义共和国领导人金日成。杨尚昆说，朝中两国的友谊是用鲜血铸成的。我们反对一切干涉朝鲜人民内政的霸权主义行为，积极帮助和支持朝鲜人民战胜困难，促进两国的经贸合作。。。。。。（嗡嗡）
儿媳爸爸，您的头发白了。
（这时屋外的大风吹开了窗子。）
（儿子去关窗，他小心翼翼地放好了花瓶，把窗台上的花盆，药水瓶搬到了地上。）
儿媳我们要不要关上电？
儿子似乎有风雪。
儿媳我去找蜡烛。
儿子你来帮我。
孙子门关了，爷爷。
（儿子和儿媳又跑到里面去。）
收音机（仍在响着，不过转到了文艺节目。）
儿子父亲，装电话的下午就会来了。
   （他跑出来，坐在饭桌前。）
      媳妇做的菜真好吃！
儿媳（跑出来）文华，我们的电话装在哪里好呢？
   （看见他在吃菜，噗哧一笑。）
儿子装在父亲这里。
儿子姑姑会从北京给他打电话的。
（儿媳突然转身冲进厨房。等她出来的时候，系着围裙。她顺手拧了桌子上收音机的换台按钮，收音机发出兹兹的声音，窗外阴暗。轻柔的音乐飘起来的时候，她系围裙的身体，不自觉地旋转起舞，舞姿一看仿佛就是专业训练过，双手在空中柔软舒展的合十。
收音机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生活多么好，青春多么美
      你也跳，我也跳
      共同建造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年轻的朋友们，明天来相会
      生活多么好，未来多么美
      你也来，我也来
      建设荒原的新一辈！

（突然的敲门声。）
门外的人（露出蓝色的脸在窗户里）有人在么？
儿媳       可能是装电话的人。
儿子       你快收拾。
（步去开门，进来是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他手抱着话机和电话线。）
步       我们这里没有要装电话的人。你出去！
（门开的时候妇人和孩子，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儿媳       全家人都在给这个素昧平生的日子做准备，他们给地板上蜡，擦去花瓶上的灰尘。他们在等你来，您快进来吧！
装电话的人  （拎着白色的电话线）
您是这一带第一个装电话的人。
（他开始戴上手套，工作。）
儿子       我们的电话一会就要装好了，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总是若有所思，沉沉郁郁。年轻时代红卫兵曾掐着他脖子，把他打晕。他不说多余的话。
孙子       火车，火车，呼呼，开往韶山！呼呼，火车来了，火车来了！呜呜！
儿媳       冬冬，冬冬，去把你的火车搬走！妈妈来帮你！火车穿过厨房，穿过漆黑的失去光阴的岁月，就要到北京啦！

装电话的人  电话装好了。
（儿子拿起桌上的电话，正要打。）
儿子       父亲，您打吧。
（忽然电话首先，叮呤呤响了起来。屋内人面面相觑。）
（屋内静寂，电话声重复单调的声响，像争吵，像火车汽笛。）
（静场。）
（儿子迟疑了一下，接上来。）

电话声音（青年男性的声音）
我知道你的内心比我敏感。我知道你需要我更诚实。所以我给你发短信，要你别动，要你静静的站在写字楼顶上等我。我在楼下望见你的裙子，像一朵花一样。你在楼上看着天空中的鸟，它们飞翔像我心一样。你知道它们不像我内心柔软，盛满苦咸的泪水。我试着转身离去，可是你在上面。下面嘈杂的车声无法阻挡微风的气息，微风里你说：让我快来吧。低得像一声叹息。你听懂，我说的话了么？
（屋内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很潮湿模糊。）
电话声音可是我像这个城市的玩具，像挣钱的玩具。我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你是在阳春三月的杨柳飞花里，春天，你那么美；夏天，在你身上涌动着水的气息。你不必在那里等我，因为我不值得你在路口长久的等待。我要回公司挣钱去了，明天我的笔伸进墨水的时候会想起你。不，是手指碰落在键盘上，那样机械的，机械的声响。我收到你的邮件已经快三个月了，三个月里，我心神恍惚，我不知道如何调理我的生活，春天那么乱。一忽儿温暖荡漾花香迷醉的春光，一忽儿飞沙走石天空投下苍黄如戈壁的影子，落下沙来。一点一滴都让我想起你。我昨天没有上来，是因为，我没有登过那么高的高度，我一生也爬不到那么高那么高的高度，配得上你。
（电话的声音像意犹未尽似的说：）
         真的，你像仙子一样。
（电话的嘟嘟声。）
装电话的人  线断了。
（他把线接好。）
步       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儿媳       他说的是什么？！
儿子       电脑是什么？！
儿媳       冬冬，进你的房间去！
步       今天是什么日子？！
儿子       大年初九！
儿媳       （冲着电话）精神病！！

（收音机再次传出了声音。现在是一段轻音乐，听起来就像瓷瓶上的花纹。）
（乐声持续一会。电话嘟嘟的响了。）
儿子       喂，是谁？
电话声音（职业女性的声音。）
这里是清华园清北家教中心，您好，欢迎咨询。我们提供包月，包夜家教服务，您可以选择：1，胎教服务；2，学普通话服务；3，外地来京常驻人员交际舞培训；4，健康爱心服务。。。。。。
儿子       神经病！（挂断）
（儿媳做一个鬼脸。“佛洛伊德的精神病！”她小声地，像小猫似的傻笑的说。）
（电话再响。步老师主动接。）
电话声音（年轻女性的声音）
您好，我是一个老师。去年十一月我收到了我的第一份工资，我的父母兄弟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他们收到了我寄来的钱，欣喜若狂。后来我卖命的工作，在星期日的上午给幼儿园小班补课。我没日没夜地加班，只想在这个城市里挣到更多的钱。我习惯了开水煮方便面，虽然我是一个女生，我没时间自己做饭。我把从嘴里抠出来，从衣服上扒下来的部分全部寄给了家里，没有给我留下分文。可是有一天我父亲打电话给我说：那还不够！他们威胁我说：你藏了更多的钱！你大哥要结婚，二弟要盖房子，你欠他们的，因为当初抽签上学时，他们不敢抽，他们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你。你在你的大贝壳化妆盒里一定藏了更多的钱，当老师不是挣得那么少。当富家太太领着众多的女儿走进外贸的大楼，她第一眼看上的就是小学老师。当摩托车老板的儿子思忖着要娶什么样的妻子，有温暖的家庭小炉，波澜壮阔的事业，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最会抱孩子的老师太太。是高中女老师高贵、目光磨砺的像砂粒像慈父，一点粉笔灰都不染的气质感染了他。说，你每个月把多少钱省下来给你做嫁妆，藏在你的大匣子里，人们都说：你们的女儿一个月就要换一身更短的裙子。。。
            他们就说着这样的话，我刀绞死了。我真希望有一天我来到这个城市里最大公园的如此深邃，映满星空的湖边，静静结束我的生命，然后他们把这个一身雪白的百合花的躯体葬在外滩迷离的灯火里面。我爱他们，我舍不得离开，可是我再也无法痛苦的生活下去。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呀！——嘟——嘟——
装电话的人  （看见步把手伸向还没有拧上盖子的电话盒里面）步老师，电话线还没有断。
（电话铃声响了。）
电话声音（一个烦躁的，狂热的青年女性的嗓音！）
你不要再问了，不要问了！我的丈夫昨天出车祸死了。我的儿子在印尼海啸中玩耍，潮水涌上来的时候，他脚陷在在沙滩上。不，你不是什么诗人，你只是疯人院里的人。你要问我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你要把不诚挚的婚姻，杀害小孩的素质教育夏令营都写进诗歌？笑话！你曾是我的前夫，你曾是个声名狼藉疯狂而又滑稽的诗人！现在终止了；我不会替你去演《清洁》！我不会跳舞，跳舞！有一首舞蹈是这样的，瞧，就像你现在音箱里所放的：
                  这是一个广袤的世界，
                  人们围着圈跳舞。
                  小伙子们，姑娘们，围着圈，跳舞！
（收音机也放出这样的旋律。儿媳不由自主地转身，旋了一个圈，随着舞蹈起来。她的舞姿是矫情好笑的，让人联想起日光下的蘑菇。）
            童年时代，当我拾到海一样颜色的卵石，那时候远方乌蓝的地方，他们说都城的地方，笼罩着一层大雾迷蒙的地方，我就向那里走过去，踏着变幻不定的小路阴影，吮着草莓走过来，我一路走来，不知疲倦。我在那黑色警察把守的大门里发现了你，那仿佛是一场烟雾缭绕的海洋诗人朗诵会，人们都像海里的鱼一样，人们的心湿漉漉的。而你从一群燕尾服可笑的摇滚歌手身边走过，你像一道鲜血的明媚。你像大理石般纯白的微笑，轻飘飘的头发，在人的市场上那么与众不同！直到黑夜人们消散，我都无法摆脱你声音，你的面孔，就好像你的灵魂还湿漉漉的钉在大厦的前额、旌旗的广告牌上，就好像你的名字有海水那么深，后来我经历了幸福甜蜜樱桃通红的日子，那是有天使相伴的日子。你整日在我左右，一会牵我的手，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给我写写花花绿绿的小纸页，把我吻得像公主一样。我就这样相信了你，王子！后来呢，后来！你能逃脱命运对你的驱使么！你去什么样的地方上班，那儿的老总狮子般的对你发火，你咆哮了，你回家寻找摇滚，药铺就开在我们家的对面！你死了，那个才华横溢、追着光奔跑的奇异力量的巨人死了，那个在槐花开的时候还插在我发梢雪白花的人在哪里呢？小白花呢？我要远离你，你什么都不是！连股票都一无所值！现在满世界都是夜总会，夜总会前赛着马车，你在哪里接你的公主呢？你的诗中还有荒原上受伤跌倒的小女孩？你的指尖还会抹去她百合花脚趾上的泥土？不要，不要让我哭泣！
（儿子“叭”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儿子    （冲着儿媳喊）别闹啦！
      这到底是什么？
（摁下去的电话又自己响了，仿佛来自火山的喷发）
电话声音  （少年的歌声）
      你要带我去远方吗
      我还停在你的四周
      你飞不到天涯海角
      我飞不过你的双手

      你不感到孤独吗
      你是天空流浪的荒冢

（歌声，和以下所有的声音都来自同一台电话，混合成怪调，喧嚷激烈）
电话声音  （广播台的播音）
请报考艺术院校的有艺术才华的考生注意。。。。。。
电话声音  今天早上，在西直门地铁站发生一起车祸，目击者称，发生车祸的车子在离地铁入口三百米处突然起火，死者驾车避开人群但仍引起混乱。。。。。。
电话声音  （香港凤凰电台的播音）
京报：八十二岁老翁喜觅二八佳人
电话声音　台北有青天，台北有昨天，台北有今天！
电话声音  你不是处女！
电话声音  拿起刀子，即使致死，也要剖开鱼腹！
电话声音  民报：早晨从白云机场走失的湖北男孩，据说他一直被关在北京的动物实验室里，化验，抽血。。。。。。
装电话工人  电话线？
步       （坚定的）拔掉！烧掉！（自己上前用手扭断电话线。）
（所有的声音瞬间平息。静场。以下的场景在静场中一幕幕缓缓的上演。）

（不知从哪个地方飘来了凄冷的音乐，像淅淅沥沥的雨似的，收音机像生锈了似的在嗡嗡了一阵之后突然咽住。满屋人们静止，你看我，我看你。）
（装电话的人打开门，母子仍然站在那里。他愣了一下，抚摸着女人的肩膀，走下场去。褪下蓝色的工作服在舞台上。）
（有两个人的脚步在舞台背后，院子里急匆匆地震动起来。）
（静场。）
（门口，他的女儿从北京上学回来，背着红色旅行包。）
（门口，儿子的舅舅从深圳打工回来，抱着邋遢的像稻草似的箱子。）
全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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