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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光:读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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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9 21: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猜测雪下世界
) K& f: c) j2 b- q- x& v" A  
- Z# e: E1 v9 ]3 K/ S  大多数树木可以不计较季节,任凭邂逅,松则不同,应该在冬天相遇。
. v( @+ c2 v4 x; U  在冬天遭遇松,而且有了悄悄的雪,有了悄悄的雪中的静谧,我才知道,绿色不是永恒美丽的。
3 w5 [; f  j$ K9 G  第一个念头是想成为植物中的一种,松中的一种,与美丽比肩;想要比美丽多出勇敢和阔大,有资格拥抱美丽的松,拥抱松的古典和特立独行。但又害怕拥进怀里的是一粒碎掉的骰子,是眸子里自顾铺延的幻想。不是因为松,而是因为雪。松不说出答案。松从来不说出任何答案,它只微笑,静静地在那里,让人猜测。
  W# e! Q8 R9 l* J/ U7 S  冬天是一个需要猜测的季节。没有人知道雪是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出现的;冰雪下的倒木会不会变成鱼儿,或是虎斑蝶;黑色的树在这个季节之后会不会长出黄或绿的针叶来,铺天盖地;鸟儿静栖在枝头想着什么,或者思念;白雪之下有什么样的种子在孕育,要等雪化之后变了芽儿冒出地面来让人惊喜;甚至没有人知道在所有别的季节里流动的万物,怎么会在冬天凝固起来,静成一幅画。   y" W: e) L  U7 S+ L3 y
  雪并不厚,但那已足够到让我因为这样的安静和这样的安静中的邂逅袒呈自己了。
! {. l  O4 e! {& O  我袒呈自己,覆盖并期待覆盖。 ; B  {, p$ K3 |7 `) c/ m2 Y& l6 E
  没有遮蔽。这样干净的雪、圣洁的空气、保持着倾听姿势的松林,无论呼吸在不在,无论怎样温柔地进入,都会留下痕迹。
% P. H6 b3 J3 h7 E: s5 s5 U% p  雪是暂短的,是一个季节的礼物。松树久远一些,之于世纪,也是暂短的。雪在那里,松也在那里,它和它是我能够看见的。我不能看见的呢?有多少?我怎么知道无雪时漫长和无松时的漫长?怎么知道无雪的广阔和无松的空旷?在分别和再度分别的时间里,我靠什么来穿透此在的历史?
2 [1 ^, |& w5 ?. g; z  吃惊画家怎么会将雪霁后的天空画成玫瑰色。或者是我看错了?我的期待中有神秘的玫瑰色? ' `% ]' \2 w1 D6 m
  我在雪地里寻找脚印。那是我和你曾经有过的约定。两次:前世和此生。我没有找到脚印,但一点不气馁,因为我知道,没有脚印并不说明什么。风过无痕,云过无痕,鸟过无痕,鱼过无痕,它们不是你,我要寻找的肯定是我的同类,是无需脚印来证明的。 ) H: P8 D% A; c4 y
  无痕,它们不是你,我要寻找的肯定是我的同类,是无需脚印来证明的。 ) V, g" a5 N3 m0 b3 P2 W
  告诉我,谁在雪地里窃笑着放下了那块小人儿一般的石头?雪是不会生育出石头的。
' a  Y" h& H' q; y9 S; W/ e  }& g, ]  雪。还是雪。约定有过两次,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了。   d% Z* i2 S, o- b' o) T( S' V
  雪不是永恒的,比如绿色不是永恒。雪会成为一段记忆。在雪之后,有许多新鲜的生命会哔哔啵啵地冒出来,长成五彩缤纷的树,诱惑来远处的太阳。而雪会在太阳来到之后消失,这正是雪的目的。诱惑来太阳是它的目的,消失也是它的目的。 ; x9 Z! i3 n1 ^  {# v
  不必猜测太阳来后雪还在不在,它们去了哪里。不必相信由风告诉你的有关命运的话。就像那些背着褡裢在集市上给人说谜语的埃特鲁亚人,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进出门之神雅鲁,哪一张脸注视着过去,哪一张脸注视着未来?
, I' L: \* K. l) n+ h+ F- @  冬天还是一个即将发动的季节,没有人知道在冬天的万籁俱寂之中埋藏着怎样的贲张,没有人知道松在漫长的矗立和悄悄的悬挂之后会有怎样的狂喜。 : H7 B% n3 h  K
  我知道。你也知道。
% p+ b; T/ _$ u, O/ S  再做一次新的约定:守尽最后一个冬雪之夜,看松成林。 0 t+ @) S6 K+ e% N
  而解读松的语言,则是我的课题。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21:01:59 | 显示全部楼层

穿越彼此

     
" j) h/ j  D' r  库茵芝无疑是知道发现的,如同阳光发现桦树林;库茵芝的发现朴素而神奇,他让自己的目光变成阳光,自己则变成空气,于无形的自由中穿透树林,让树林的阴湿和悒郁因阳光的明媚和空气的新鲜而变化,变成另外一种样子,一种希望和豁然开朗的样子。 4 a) ]1 c3 }1 R% h) v
  只是目光,它们只需要执著的穿透;只是阳光,它们只需要以兄弟的名义。有了这些,再加上寥寥几笔暖色,树便活了。
0 N3 H& d4 e' x! D( T/ a7 Q  K  桦树林在所有的时候都呈现着封闭,不会把自己的丰富和美丽轻易展现出来。桦树林始终在回避人类,以惩罚人类早期的出走和出走后的背信弃义。桦树林在与人类剥离之后发生过一些什么,一向不为人类知道,它的文明形态对人类来说始终是一个不解的谜。
; Z+ L! [! d' k9 e# j  小路已经在那里了,林间的静谧足以为鸟儿提供栖息之地。野兽们不管从哪儿来,不管来前有没有撕搏,有没有恩怨,都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林子,寻找巢穴,不会遇到障碍。
% e7 D0 |4 Z) B0 o: G  但我的确发现,桦树的附近没有攀援物,小路干净得见不到一片落叶。鸟鸣倒是有的,但鸟儿在鸣叫的时候,树叶是静止的,它们并没有因为鸟鸣而活过来,它们只会因为自己而活着,并应和于风。这样没有攀援物而且看不见来往痕迹的桦树,我靠什么接近? 9 z4 j; A5 q0 T* h/ V" f
  林间的小路不是沟通,它只是想要回到树林中去的那些另类生命自恋的工具和方式。   s. B0 o0 h4 ]2 e0 _' o
  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封闭着,靠封闭独立存在,交融更多的是生存意义上的利害关系,而不是生命间相互的发现和启动,不是生命间彼此依存的欣赏和爱恋,若不然,我为什么只听见鸟鸣声而看不见鸟儿?只看见小路而看不见足迹?只知道树在那儿而不知道如何走近? 8 G  X* \9 l2 L, z2 A
  在没有阳光的时候,树是消失的。正如在没有目光的时候,世界是消失的。
7 s# i/ j  f6 ?2 p6 e" n, W- L  |  画家怎么知道以阳光的方式走进树林呢?他是怎么变成阳光的?他是阳光兄弟吗?或者他干脆就是一株树?
/ L1 x+ v3 V! D  所有的个体生命都是相关者,都在构成这个世界,让世界显得林林总总,但它们没有给彼此留下任何的改变。 ' U( a, Y3 E( `; J2 o8 H
  有一点我很想知道:当阳光正午时,浓郁的树冠会以怎样的美丽被阳光洞穿?树林的心之夜空中,该闪烁起怎样神奇的星星?那是以自己的方式活过来的树们的幻想么? , H7 i$ d. l5 g4 v" B+ F2 i& ]
  还有一点我想知道: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如果有雨呢,树会不会因为思念而哭泣?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21:03:54 | 显示全部楼层

  光线舞蹈者

  
8 q8 g8 g, k, l! r) m+ b3 }7 H- ^  大约在二十多年前,在读过K.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之后,我开始寻找列维坦一幅取名为《阴天》的画。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感动了巴乌斯托夫斯基,让他惊叹画家独特视角的神奇,并付诸于著述;是什么构成了画家的发现之眼,让静止的世界活了过来,让我们感动。 & e8 {- C/ U& t' e
  我一直没有找到那幅画,但我却找到了这幅《暴雨来临》。
* i4 T# K' n" A  k4 o/ [" t  光线在快速变化,所有的色彩都活过来了,泼洒在大地的每一寸角落,顽强地漫过我的知觉,洇浸进精神的深处里去。这样的光线动荡不安,充满了变化的欲望和可能,由不得理性把握,而那正是我孤独的时刻。
& K, }* C7 \. c9 b' K  我常常感到孤独。我常常被孤独切割在人群之外,被自己拒绝在人群之外,成为情绪笼子里一头不可琢磨的野兽。我孤独的时候会失去对色彩的敏感和热爱,失去对光线的敏感和热爱,失去对风的敏感和热爱,失去对远方潮湿之气袭来前变得厚重的芭蕉叶的敏感和热爱。我固执地守住自己,甚至不会去留意,是谁给了我变化,让我有了从板结中复苏为水的欲望,改变漠然;我更不会去留意,那些变化对我有着什么样的改变意义。
8 _* B- l, ]. b9 k( s  我怀疑我是光线之一种,我不能和别的光线交织,和别的光线交织的我将不再是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平庸,我在自己和自然之间堆砌了太多技术的垃圾,我拼命地想要保持住纯粹,把自己弄得孤立起来,悬置起来,以便单纯地走近平原,而我却出现在悬崖边。我以为单纯就好,却不知道那也是一种刻意的技术,我拿这样的技术来武装自己,以为这样便可以纯粹地接近他生命,而那些他生命却远远地站下,掉头逃去。我甚至怀疑,我就是动起来了,和世界交织起来了,是否就能够拨开色彩斑斓的光线,找到一条走近自然的甬道。 * ?- M, G0 B/ t1 T% ~7 h
  列维坦拯救了我,他把我忽略了的光线收罗起来,编织成一只明朗诗歌的花冠,重新抛给了我;他抛给我的是一个司芬克斯般的奇迹,它在我恐惧得一无所知的脸上一掠而过,让我知道,阴影不是光线的惟一,不是世界的本色,不是我的天生;在严谨的推理和几何学之外,我可以凭借光线活跃起来,找到一条改变的渠道,逃出樊笼,脱下阴影王国囚徒的服装,重返快乐和活泼的青青麦田。
5 D- D' E: {& @; o3 m  暴雨来临,世界因光线改变,不再是沉闷中的世界,呆板的世界。现在我明白了,其实一切都很简单,或者说,一切都是单纯的——试一试改变我们的发现之眼,让光线敏锐起来,舞蹈起来。白鸢花会活过来,茅屋会挣起根基,小路会飞上天去,云堕落下来,会成为另一种大地。 5 ~% a1 I. a& N7 L9 l; p
  我是光线之一种。
% x9 |8 X0 h, Y3 m2 y% ~  我还是光线之另一种。
7 v3 y% Z: g# d. ]  我甚至可能是光线之许多种甚至全部。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21:04:35 | 显示全部楼层

  静谧中的毒水

   & b/ [! S' T( h% h8 e/ }9 P7 y
  月亮是黎明到来前最后的那一轮。很奇怪。
  I2 g0 l! g. G8 m7 z- x& p  我不是奇怪月亮怎么会那么亮,也不是奇怪月亮它为什么会悬在空中,不离开那里,或者索性了坠落进河水里;我只是不明白,眼前的这个月亮独自临空,经历了一整个夜晚,它为什么还是浑圆的? . U& O  C0 K( j! V
  没有道理,这是一个近似于孩子的疑问。
. {* `- N1 _# Q- Q, i6 Y  每一个孩子都会有自己的疑问,都会不断提出疑问,就像溪流里的浮叶,对每一处回流都充满了好奇,总想凑过去看看,并且恋恋不舍,守住回流不愿意离开;它们不属于水,却永远追踪着水的流向,向水提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r2 F: @( v% U0 h: v4 g9 k  疑问是孩子的权力,有时候它们会在孩子的成长期被解决掉,疑问不再;有时候它们会留下来,留在那里,一直陪伴孩子,刺激着他们的想象,让他们在一生一世中追问个不停。 ! K. F% a6 q' E# K3 j3 O/ ]* o
  疑问无须道理。疑问有它自己的道理。孩子的道理大人不懂。
, c4 R1 `5 V, V4 [: J4 D& R+ ?  破晓前的月亮是经历后的月亮。经历使人疲倦和衰老,使人在寂静中穷尽一切,并且缄默。经历同时还是失望和绝望,是漫长旅途之后的一无所获和不堪回首。经历在时辰的交替时刻干燥而没有水分,自然会在轮回时风平浪静。而圆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9 D6 O3 v: u% W) m# d6 d' G3 }  因为这样的疑问,我宁愿相信画中的月亮不是真正的那一轮,或者不是天空中惟一的月亮,它只是我此刻见到的月亮。天空中还有别的月亮,它或它们在那儿,远或近着,亮或不亮着,躲藏在云的深处,只是我看不见罢了。没有月晕,霞辉已经隐现,剥离已经开始,这大约是一种启示。于是我知道,平静的晓月后,将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 \- O' [. }% [; a
  黎明前,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静,这也像是漫长经历后的样子。丛林存在了亿万年,没有鸟儿掠过,是依然熟睡着的;湖水微波如皱,不是风,该是鱼儿所为。已然静到极致,这样就更加地静了,不然鱼儿不会耐不住,要啄破湖面的月影。 5 |) m, O8 F6 ?/ _- E4 b8 s
  是什么让我不说话、说不出话呢?是什么让我缄默着,把语言抛在了前世? : y' F% y6 _' K' z9 w3 l
  也许是静。
+ ?0 E$ H: [0 n" _$ J2 E  但我不相信这一点。我不相信静能带来所有期待中的好处,不相信静没有语言,或无须语言。就像怀疑月亮不是惟一的一样,我也不相信我眼前的静真的是静。我以为的静真的是静。 ) X- b  V: `' G
  我们并不总在凡俗的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里,不在肉体欲望的喧哗之中,我们在大多数的时候是孤独的,没有对话者,也没有凝视者,根本不需要语言,不需要相信。 1 G0 |. Q* b3 K. K) u
  月光极有可能是一次抚摸,来自不可抵达的世界。这是一种静,也是一种语言,如果没有猜透那静,悟不出那语言,相反是一杯毒水。 ( i4 @0 i" a/ B9 }7 L$ ~
  谁能平静地端起那只杯子来?端起那只杯子来,微笑着,把杯里流动着的物质饮下? , O- f! `7 c$ W7 x* k5 F* W
  我曾经想象过,在这样的月光下走过,一个人,默默地走,一只巨大的黑鸟从我的头顶飞过。
% ]9 l; X6 w  I7 B  还是孤独,没有被说破。
" f3 s# p/ j; v( X8 [  这就对了。我是说喜欢就对了,孤独也对了。我们是生活在一个聒噪世界里又渴望着安静的俗人,生命中应该拥有丛林、湖水和月色,至少我们有理由得到它们,得到它们从无须语言的另一个世界里投来的凝视。而所有这些,都与喜欢和孤独有关,或者说,基于喜欢和孤独。 ' @0 L+ m/ i" U) Y+ u, N* m5 b
  在这样的月光下,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微笑,用不着害怕什么。
3 I. i) J! Q( o, f1 @  ]  我真的不怕了,微笑才可以如鱼儿,静静地游过去,啄破一点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21:07: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远离森林

   : H5 Y# T8 v4 |9 u2 t& v
  我怎么也分辨不出,这是日出时分还是日落时分。 # e. {& [6 A: ?# `, T$ _
  城市生活使我的观察力萎缩,嗅觉失灵,舌苔精致,神经冲动麻痹,甚至比不上最简单的海葵和水螅;让我看不见红土浓烈的色彩,闻不出松香浓烈的芬芳,尝不到暖风清甜的味道,呆瓜一样站立。 % }' u# S/ _2 M8 l  z# Y# _9 D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一些没有用处的纯净水,它们的出现只是一次意外,在我一厢情愿时,为我洗去花草枯萎的凉台上挤满的汽车尾气。
" S% K9 g; X+ V6 w' C; `: @, T  满眼城市之红,视而不见的是落满尘土的法国梧桐下那个干干净净的孩子。城市没有日出日落,城市只有拼命挣扎的霓虹和命名为“毒药”的香水。 6 x4 }/ W. J* s/ J/ }* Q5 Q& I& k) \2 R
  升腾和堕落、开始和结束、出生和死亡,这些重大的问题,却因为平庸生活中日益渐进的迟钝被悬置起来了,遮蔽在巨型广告牌后面。没有人再对我说出莎士比亚笔下人物的台词,我就像傻瓜一样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整日整夜啜着“卡布其诺”,一部分时间用报纸盖住脸打打盹,其他时间沉默寡言。 - @# B' [% M5 a; Q- p" G
  但这没有关系,我喜欢这幅画,喜欢画中的那棵树。 + A' d4 |$ Q/ F
  松树我见过很多。有时候,我自己就想变成一棵树。更多的时候,我认定自己就是一棵树。我喜欢像树那样出生、成长和呼吸,像树那样矗立、招摇和向往天空。那是小时候的事。小时候我喜欢幻想,等到长大了,我就不再幻想了。我改变了幻想的方式。我不想变成树了。我想变成鸟,或者鱼。
2 i+ ]2 o+ H6 s$ p/ A" E! f9 ?# B  有一点非常肯定,我前世是鸟,后世是鱼。 + p( Q  l/ O5 w
  不管怎么样,这样结实、安静和美丽的松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不算梦里的事。 / |5 e& f/ w9 o, z
 第一次。见到。 8 w5 _% K) o. d& r: q
  我这样说会让弗洛伊德和荣格生气,但谁都知道梦靠不住,梦只不过是我们生命中得到的最没有用处的补偿,它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躲藏在觉醒之后,在我们最不需要的时候出现,给我们离开和放弃现实诱惑的理由。
9 R+ ^2 M0 i1 P5 d1 F. Q& A  一枚硬币被抛上天空,当它落下来的时候,我怎么知道狮头和鹰爪哪一面朝上?我怎么知道它在空中翻滚着,到底落不落下来?何况梦醒时分,硬币并不是结局,屋外纷至沓来的脚步才是,谁催我入的梦?谁进来唤醒我?我的肉体被束缚着,又靠什么来进入等待、定和三昧的梦中撒玛地? ' ?% o+ P! c, P( C
  云彩是灿烂的;花草生长得野性十足;小路蜿蜒而来,或者去;原野袒露无遗,却很神秘。它们全都与树无关。
' \1 J$ p" J% k/ j$ c  这样的树无论生长在什么地方,都会自成风景,与他者无关。风景是因为我自己不能展示,不能呈现出来,只配在一边遥望。而树的独立才是真正迷人的。因为只有一棵树。因为我看不见别的树。
2 F+ U  }: _0 ~: w7 X  也许它是孤独和寂寞的,这样的树。也许它不肯合作,选择了远离。也许它会将所有成熟的种子深埋于根下,终身不能成林。也许也许。但这又有什么呢?整个原野,原野上的万般事物,它们全都是它的背景,要依赖它才能成为风景,构成关注。没有它,它们不复存在。
  ^2 _& Y& ]& _% z; u  ~1 b  ~  Q) u  什么叫做无与伦比?这就是。 , Z& v! ?) U/ ^) ^5 l# L$ n4 Q8 t
  而我只需一眼,甚至不用,凭着呼吸,就会知道它是个性的,就会知道那是我不具备的自由、招摇和张扬,是我的至爱。 4 _( |0 L- ]$ H! o
  不,我不会做灿烂的云彩,不会做野性的花草,不会做蜿蜒而来而去的小路,不会做袒露得神秘的原野,因为它们与它无关。 3 l" A  n! {4 T3 Q! n( m" x, e
  我决定了,如果我的所爱是美丽的树,我就做它之下那片炽烈到极致的红色泥土。
 楼主| 发表于 2008-11-9 21: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结束云的时代

  
& O& q. l# }* I/ O" c7 o% C, ~  怎么会有这样的云层?它呈现出的一切都不在我的经验判断里,让我怀疑云层不是云层,是天际生命在一次遭遇中发出的呐喊。
: f0 |8 s: E; p+ x  和大地相比,天空是情感的,柔软的,不会如醒着的孩子,无端弄出什么声音来,是真的安静,因此更容易袒露得彻底。天空很高,离人遥远,不像大地,近如皮肤,每一粒沙子都可能是覆盖,每一滴水珠都可能是淹没;这样的天空即使蕴藏了不知道的风雪雷电,充满了经验外的莫测和危险,仍然值得人信赖。 " w' ?  |9 J' r( W$ H, k
  值得人信赖,但不是我的信赖。我看得见天空,看不见大地。我不相信天空,相信大地。我只对看不见的东西信赖。 ; }& G! f3 U; X* h% ^4 ?7 y
  想象中的世界值得我依赖,这是我的经验。
7 _3 r0 w; O$ B! |0 e5 M  信赖触摸不到的事物是一种感性判断。
* D* A) j8 `6 q. b  我总是太相信自己的感性判断。面对智性我常常显得不耐烦,并且有太多的怀疑。我首先自己做了自己的审判官,再自己做了自己的刽子手;我把刚刚建立起来的理性宫殿推翻,摘下智者的桂冠和长袍,丢弃在前往真理之泉的台阶上,赤身落荒而逃。我宁愿把自己五花大绑,押上感性的刑场,在七色花的芬芳中,把自己结果掉,埋葬进万劫不复的青铜器下,也不愿去做可怜的该隐。我就是这样决定着我自己的。
' J& G1 W, G1 h& e- U  我无法一眼看尽大地,却能一眼看尽天空,于是我反而不相信 天空,而委身于大地,让自己养成依赖的隋性,蔓延成大地上的有根植物。我逐渐收束了自己的翅膀,做了理智和现实的生命,放弃了飞翔,放弃了在飞翔中寻找另一个人和另一件事的可能性。在有形的大地上,我脚踏实地心无旁骛地生活,心满意足。 7 F# n' ]6 S5 d2 V( `
  我肯定不是最早人类的命运。
* ?# p+ D! g7 G7 _! }  这肯定不是最早我的命运。 6 {/ m) J# g; J# H: U7 }  R# K' z: k6 l: R
  天空渗出鲜血来的时候,我有些恐惧,说不出话来,开始质疑大地。我故作镇定地想,我的双脚不是翅膀,它们不是由翅膀退化而来,不会载我独步轻云,天空的遥远不该由我来承担,颜色不该由我来承担。但我还是害怕。我丢失了想象的钥匙,进不了想象的门,被阻止在门之外。其实我该知道,那是云层的原因。云层阻止了我,让我不能抵达。云层的原因不是我的原因。 % L4 p1 _1 f5 O6 A# B7 t; w/ h* U9 L
  我总是在为自己寻找理由。
6 l5 z8 F* K  U3 M3 }, B/ ~$ v$ c0 e9 K  我总是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 p  D( y, H* k
  下一次我将问自己:为什么我需要理由? / ]5 A# f$ P8 }$ r" ?# v) _1 A2 x; u
  没有结束。云在移动,它们会遮住一切。月落日出,它们在挣扎着升起和跌落,它们在升起和跌落时会因撕裂渗出鲜血。云会散开,云层不是永远,当日月重新回到天空中的时候,云的时代将告结束,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开始另一次云的时代。
7 K$ s' a. P; N' T: x  如果云的时代没有结束,我就没有结束。我可以回到想象中,再一次挣断渐成气候的根、繁衍成家族的根,抖落掉荣华富丽的叶、彼此关照的叶,在黄昏之前退化了脚,生出新的翅膀来。 ! j4 X3 ?0 C3 A' L
  现在让我来想象,我该长出一副什么样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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