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针推网

 找回密码
 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217|回复: 0

挪威的森林 第二章 好友之死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7-1-8 12:51: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二章 好友之死
5 m. D# b$ k& t, J( S" R* m9 f
8 G* J' {. [  k& B* a4 @
3 ^' \$ _9 [7 Q  很久以前,大约是二十年前,我曾在一幢学生宿舍里住过。当时我十八岁,才刚上大学而已。爸妈担心我一来在东京人生地不熟,二来又是头一次离家,所以帮我找了这个宿舍。这儿不但供应三餐,而且设备齐全,两老都觉得,即使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初出茅庐的少年,也应该能够适应才是。当然,钱也是个因素。住宿舍的花费要比一个人过活便宜得多了,因为你只要准备好棉被和台灯,其他的就都不必买了。如果可能,我自然希望一个人租个公寓,过得舒服自在一些,不过,一想到私立大学的入学金、学费,还有生活费,我就不好意思开口了。何况,只是找个地方栖身而已,并不需要太讲究。
+ n! o$ g- m0 U2 q# z9 ?# W* f) `) N1 r% V7 w
  这幢宿舍位在东京都内一个视野良好的高台上。占地很广,四周还围着高高的石墙。一进大门,迎面便是一棵高大的榉树耸立在那儿,树龄少说也有一百五十年。站在树底下仰头一看,天空都教绿叶给遮得无间无隙。- Q/ E# w3 O% u8 ]) o/ Y) \

! Z. |4 t7 n; c" l& Q2 Q5 }& m  水泥道是绕着这棵巨树的,之后才成一直线穿过院子。院子的两侧分踞两栋三层楼高的水泥建物,平行并排。这种大型建有许多窗子,看上去总给人一种像是由公寓整修而成的监狱,或是由监狱整修而成的公寓的感觉。不过绝对不会有不洁或阴暗的印象。从敞开的窗子你可以听见收音机的声音。而且每一个房间的窗都是乳白色,就算晒了太阳也看不出褪色的痕迹。
4 v# O; a6 o3 T7 M) M' J! W7 U  K' X+ z
  从水泥道上往前直走,迎面是一栋二层楼建,正是本都。一楼是餐厅和大型公共澡堂,二楼则有礼堂和几个会议室,甚至也有贵宾室,就是不知道到底是用来做啥的。本部旁边是第三栋宿舍,也是一栋三层楼建。院子很大,绿色的草皮上有台水车溜溜地转来转去,阳光在车子上闪闪发亮。而本部后面,则是一块棒球和足球兼用的场地和六个网球场。设备的确是尽善尽美。
& i8 U; q" }2 c- ^6 Q6 N0 [0 e7 t1 `+ i& ^  V
  整个学生宿舍只有一个基本的疑点。它的经营者是一个以某极右派人士为中心的财团法人,而它的经营方针这自然是我个人主观的看法扭曲得相当蹊跷。你只要翻翻住宿手册和宿舍条规就能知道个大概了。"教育的基本方针在于为国家培育有用的人才",这是宿舍的始创本意。许多财界人士表面上是出于赞同才捐出个人财产,但实际上的用意则暧昧模糊,和这社会上的其他团体没有两样。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有人说这只是单纯的避税对策,也有人说是一种沽名钓誉的行为,更有人说他们是藉口盖宿舍,目的只是想把这块一等土地以类似诈欺的方式弄到手而已。还有人说,其实都错了,真正的用意要更复杂得多了。他说,经营者是打算以住宿生为班底,组成一个政经界的地下派系。不过,事实上宿舍里确实有个特权集团,专门吸收住宿生中的佼佼者为团员。详细的情形我虽不很清楚,但我知道他们每个月都要召开好几次的研究会,经营者也参与其中。听说只要加入为团员,将来便不愁没有工作。众说纷云,我实在也无法判断究竟孰是孰非,但这些说法有一个共通点,即"反正这鬼地方是有些蹊跷的"。/ {* u$ i# L! ]+ X! [  G+ m

$ a! p# `$ Z7 L8 \& V) x: t  尽管如此,从一九六八年春到七Ο年春的两年,我就都在这个"有些蹊跷"的宿舍度过。要是有人问我,为什么能在这种"蹊跷"的地方过了整整两年,我也答不上来。如果只是过过单纯的日常生活的话,管他是右派也好,左派也好,是伪善也好,伪恶也罢,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 m, g4 E" p. ^& ~" S& b# u
: s+ }* o# f, D: A  每天一早,庄严的升旗典礼便揭开一整天宿舍生活的序幕。当然也播放国歌。
% r1 s* D* t$ c* F6 z, S  C# c! B8 _0 p. I2 x
  就好比说进行曲离不开体育报导一样,国歌自然也离不开升旗典礼。升旗台就安置在院子的正中央,不管从那一栋的宿舍窗口都看得见。
- e5 i( j5 ]6 n( _, w1 t
: I/ i  }' r' R. C$ [( V  主持升旗典礼的是东宿舍(我住的宿舍)的舍监。他长得高头大马,目光锐利,年纪约在六十岁左右。满头怒发混杂着几许白发,晒黑了的脖子上有道长长的伤痕。听说他是陆军中野学校出身,但不知是真是假。在他身边有个彷佛是升旗帮手的学生,没有人知道这个学生的来历。他理了个小平头,老是穿着学生制服,也不知道他姓啥叫啥,住哪个房间。我从不曾在餐厅或澡堂里遇过他,是否真是学生也不知道。不过因为他总是穿着学生制服,想来大概是学生吧。否则实在也猜不出来会是什么人。和"中野学校"先生不同,他长得矮矮胖胖,肤色白皙。就是这么一对宝,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在宿舍的院子里升旗。7 }9 K1 x2 d0 o, F, ?

: W- z( U; {9 b- ?1 @  刚搬进宿舍时,好奇起见,我常特地在六点钟起床参观这项爱国仪式。早上六点正,几乎是和收音机的报时分秒不差,这对宝便出现在院子里,"学生制服"不消说,自然是穿着学生制服,外加黑皮鞋;而"中野学校"则一身运动服打扮,外加一双白色布鞋。"学生制服"提着一口薄薄的桐木箱,"中野学校"则提着一台新力牌的手提录音机。"中野学校"将录音机放在升旗台边之后,"学生制服"便打开木箱。箱子里放着一面折得四四方方的国旗。这时,"学生制服"恭恭敬敬地将国旗递给"中野学校",好让他为旗穿绳,然后"学生制服"便按下录音机的电源开关。
: m5 s3 N8 b  q8 e5 [
) {3 X2 S% o) p3 v, V( ]- J  "我皇治世"(译注:日本国歌名)国旗攀着旗竿,冉冉上升。
9 ~2 L* u& F' Q! c  u3 d' G6 H- b) R6 ?" b: Q
  唱到"小石的……"时,国旗才升到旗竿中央,唱到"暂且……"时,旗子已经升到顶端了。两人挺直腰(立正),目不转睛地仰望国旗。如果这时天空晴朗,又吹着风的话,那可真是一幕感人的景象了。9 i4 j# F0 T% r7 b, G9 V' p: B. m

" s- p! N$ G' U9 T+ w- x, R- j7 d  傍晚的降旗典礼和升旗典礼大致相同。只不过顺序正好和早上相反。傍晚时是让国旗冉冉下降,然后收进木箱子里。晚上不挂国旗。
0 ?- A2 X0 ^( ?  k
# e, b3 N4 ~. }0 [0 V  为什么晚上不挂国旗?我不知道。晚上这段时间,国家还不是一样存在着,还不是有很多人在工怍?像是火车、计程车的司机、酒吧小姐、上夜班的消防队、大楼的夜间警卫等。而这些人都得不到国家的庇护,我总觉得很不公平。但也许这其实并不挺严重罢!大概也没有人会注意这些罢?会注意的大概只有像我这种人!再说,我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突然想到而已,也没打算再深究下去。/ U7 N, \. c0 s3 {6 @9 c5 e
4 ?7 J0 l) c+ i
  宿舍分配房间,原则上是一、二年级学生两个人一间房,三、四年级学生则一人一间。住两个人的房间约六个榻榻米大,呈长方形,房间尽头的墙壁上镶着一面铝门窗,窗前则分别安上两组可以背向读书的书桌椅。在房门口的左手边还放了一张双层的铁床。家具看来都极简单牢固。除了书桌和床,另外还有两个柜子,一张小小的咖啡桌,一个固定了的架子。再怎么往好的方面想,你也绝对没法说这是个诗情画意的环境。大部分的房间架子上都摆着电晶体收音机、吹风机、热水瓶、电热器、即溶咖啡、茶包、方糖、煮泡面的锅子和简单的餐具等等。在水泥壁上贴了些"平凡出击"里的裸照,或是一些不知从哪儿撕来的小电影的海报。也有人开玩笑地贴了两头猪交配的照片,不过这算是极少见的。大部分都是贴裸女或年轻女歌星、女演员的照片。而桌上的书架上则摆了一些教科书、字典、小说等。: }% c0 o0 k( Z' W

5 j/ l7 w* {; ?  由于住的是清一色的男生,大部分的房间都脏得不像话。垃圾筒底黏着些发了霉的橘子皮,被当作菸灰缸来用的空罐子,积了足足有十七公分的菸灰,一冒起烟来,就立刻倒些咖啡或啤酒来灭火,所以房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馊味。每一种餐具都脏兮兮的,到处更是都黏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地板上也尽是些泡面袋子、空啤酒瓶、盖子什么的。但就是没有人会想到要拿支扫把将这些废物扫进畚斗,再拿到垃圾桶去倒。因此,只要一吹起风,地板上的灰尘便跟着飞扬起来,弄得房里灰蒙蒙的。而且,每个房间都飘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怪味道。味道固然是依房间不同而略有差别,但构成味道的"分子"几乎是一模一样。没别的,就是汗、体臭、还有垃圾。由于大夥儿把脏衣服全堆在床底下,再加上没有人定期去晒晒棉被,棉被又吸进了大量的汗水,味道就臭不可闻。在这一片混沌之中,居然没有致命的传染病发生,直到今天我仍觉得不可思议。
5 M" a% b& a6 z. o; Y1 D
: W4 i9 i. b; k( \, c6 q  不过和他们比起来,我的房间却干净得像太平间一样。地板一尘不染,玻璃窗闪闪发亮,棉被一星期晒一次,铅笔好端端地收到铅笔盒里,连窗都一个月洗一次。我的室友爱干净爱到几近病态。我对其他人说:"这家伙连窗都拆下来冼。"居然没有人相信。没有人知道窗是必须经常清洗的。大家都相信窗一挂上去就挂个大半辈子。"他神经病呀?"他们说道。于是,自此以后,大夥儿都管他叫"纳粹"或"突击队"。  p8 V6 Z7 w6 W6 Z- I- I: I6 A5 C
' h: \1 i$ z: q# T) G
  我们的房间不贴暴露的照片,贴的是阿姆斯特丹运河的照片。我本来贴了张裸女,但他却说:"喂!渡边,我……我可不喜欢这玩意儿……",然后就将它撕下,换上运河的照片。我倒也并不是非贴裸照不可。所以也就没说话了。不过,到我房间来玩的人看了那张运河照片,都说:"这是什么东西啊?"我答道:"『突击队』可是一边盯着,一边手淫哟!"我只是开玩笑地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大夥儿全爽快地相信了。因为大夥儿实在太爽快了,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这是真的了呢!
4 c' h2 _" Y2 ~0 Y) C5 {5 F5 j5 S1 }2 ?+ r: K
  而且,大夥儿对我和"突击队"住在一块儿的事,都抱着同情的态度,但我倒不怎么厌恶他。只要我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他倒是不怎么干涉我,我反而乐得清闲。扫地是他,晒棉被是他,倒垃圾还是他。我要是一忙起来就三天不洗澡的,等到发出臭味,他使会忠告我该洗澡了;或是忠告我该去理发、剃鼻毛了。比较伤脑筋的是,只要有一只虫出现,他就拿着杀虫剂绕着房里四处喷。这时,我便只好躲到隔壁房间的那一片混沌之中了。8 J; @" d$ s8 ^  H

% [3 v  e+ I( t  X; E  "突击队"在某国立大学里攻读地理。& b5 S6 C. E/ b2 ?' j
9 ^$ X! K5 y# @7 E
  "我呀,正在背地……地图。"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我说道。
7 w/ C, v$ g/ p& N0 {) y
3 G' A8 j8 I0 `9 l  "你喜欢地图呀?"我问道。
" k, R# X/ l" Q9 V4 r! Y  @5 D8 D. p4 g5 `/ Z
  "唔!大学毕业以后,我想进国土地理院去做地……地图。"
9 g6 d  W- s2 [+ I3 {; @& B6 z4 h. t0 g! T
  我深深体会出这世界上的人们果然是有着各种不同的希望。不同的人生目标。$ D! u: V6 X9 @/ d+ f. |2 k& ~$ y
1 Z, A0 e' P, z. p$ [/ c8 @/ R! ^
  这还是我到东京之后第一次有所感的事情之一。在现今的社会里,对制作地图有兴趣、有热爱的人少之又少尽管实际上也不需要太多这的确教人很伤脑筋。
4 m+ I$ ^8 O' V" q  v( ?
/ i  t1 y1 ~) v& }5 }+ o  但是一个一说出"地图"两个字就开始口吃的人会想进国土地理院,实在有点诡异。"突击队"并不一定是一开口就会口吃的人,可是只要一说到"地图"这个字眼,便百分之百,立刻口吃了起来。7 }0 C5 n: G$ A
0 S* i/ ?3 `0 z0 ^. o# L, f5 w
  "你……你念什么?"他问道。5 @9 ^7 h, E% ?0 X0 M4 R* M
  K% [  L3 |" x* H5 a
  "戏剧。"我回答。. ]4 E; t+ i3 c! P4 b: X+ W1 L- u: R2 Z

' g; g$ W% i  u8 b3 {7 k0 a% \4 [  "戏剧?意思是演戏?"; _3 p$ f( w. O8 C3 `

+ d4 i; I9 ]- e; f  "不!不是。是读剧本、研究戏剧。像拉席尔啦、伊友奈斯利啦、莎士比亚的。"/ `% S# r/ L) Y& |+ Q6 @
6 U0 X* ]3 y( a" C4 W/ s
  他表示他只听说过莎士比亚。其实连我自己也几乎可说是没听过。只是作笔记时曾写过罢了。2 ]% w. Z# m) n3 `( c) w
) s2 L7 b! P3 d# ^$ e$ s. F
  "你就喜欢这些?"他问道。
: g& k4 ~* i6 _6 B
5 V  s$ V: \5 q" s4 v  "谈不上特别喜欢。"我说。
) G, L2 {, [% S, r# B- H  S$ T3 n" L7 @
  这个回答使他感到有些困惑。一困惑起来,口吃便愈形严重,使我觉得自己似乎很不应该。. F: t5 s4 V: P6 Z! h3 z
) [% J; {5 \( a) ~% n
  "我什么都喜欢,"我解释道:"什么民族学呀、东洋史,我通通喜欢。只是有时会比较喜欢戏剧,如此而已。"不过,这段说明自然说服不了他。' p# n2 c. O  t  P. t& V
$ ]/ W/ G/ b, X" X
  "我还是不懂,"他确实是一副不解的表情。"我……我喜欢地……地图,所以才念地……地理,所以才专程到东京来上大学,要家人寄钱给我用。可是你又是不一样的动机……") V! ^- z' @0 U, q4 U3 H' P, J
5 |4 c  x5 G8 q: n8 U9 c- K4 ~5 P
  其实他的动机才是正确的。但我已经懒于解释了。之后,我们便将火柴棒折成两段来决定上下。结果他睡上,我睡下。% @' o( }% t0 Q) Z& F+ X
! Q' A3 Z* D9 {+ D
  平日他总是穿着白衬衫、黑长裤,再套上一件蓝色毛衣。小平头、高个子、高颧骨。到学校上课时则穿学生制服。鞋子、书包一律全黑,看上去倒是一副十足的右派学生打扮。所以说,他对政冶是百分之百的没兴趣,尽管大夥儿给他起了个浑名叫"突击队"。他之所以老是穿同一套衣服,也是因为懒得挑衣服穿的关系。他只关心海岸线的变化啦、新铁路隧道完工等等这类的新闻事件。只要一谈起这方面的话题,他就会一面口吃、一面咿咿呀呀地谈上一、两个钟头,直到你想逃跑或打瞌睡为止。3 V. G$ x) f1 r! o( L4 ~) ~

% v1 K% a5 F* b) B6 c  而每天早上的"我皇治世"则是他的闹钟,只要一听见,他就起床。这么看来,那堂堂皇皇、煞有介事的升旗典礼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起床之后。他便穿上衣服,然后到盥洗室去刷牙洗脸。一开始刷牙洗脸,总是非大半天不肯出来。教人忍不住要怀疑他会不会是把牙齿一颗颗拔下来洗。好不容易回到房里,"帮!帮!"几声扯平毛巾的皱褶,将它摊放在暖气孔上烘干,跟着又把牙刷和肥皂放回架子上,之后便扭开收音机开始做起收音机体操来。9 q# r! \5 z6 ~# R2 u- p
# g3 A! ?7 P/ A% I8 \
  由于我习惯熬夜读书,因此早上总得睡到八点左右。常常,他已经起床嗦嗦地开始忙,或是开始做体操,我还是好梦方酣的时候。可是,这时若是正好碰上体操中跳跃的那一节,我一定会醒过来。你非醒来不可。因为他每跳一次也确实是跳得很高就会震得我的床上下晃动、嘎嘎作响。我隐忍了三天。因为有人劝我说团体生活必须作某种程度的忍耐。但是到了第四天早上,我实在已经忍无可忍了。
- z9 F* y$ ~+ r6 D3 I* A0 G
' n. |7 X' a, z- A. T8 d  "对不起啦!你能不能到屋顶上去做收音机体操呀?"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1 N! _  Q* _! N% e9 @: U
1 M! }% \9 ?! O5 P! g1 e' M  "你在这里做会把我吵醒。"
$ a. @! z/ h) @& D3 _/ E2 T2 N8 b
  "可是已经六点半了啊!"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2 }. i: B: {7 N' [" m, ^( f9 h8 [8 d/ V! r/ q
  "我知道是六点半啊!但是六点半对我来说还是睡觉的时间。没什么理由,反正就是这样!"
. `0 q' }  m1 ~9 Y: [1 M# \, |
6 W0 J8 q( [! m; a- M  "不行呀!到屋顶去做的话,三楼的人会说话。这房间下面是仓库,没有人会说。"
9 J) B$ T' \& v$ e& g1 N3 t  c
. `7 e8 W# B/ }& o  "那你到院子去做好了!在草坪上做!"
* V7 k8 U6 q8 t3 E, P. G3 X9 V. A: z; p0 U, G+ v/ C2 n; C
  "那也不行呀!我……我的收音机不是电晶体的,没有电源就不能用,没有音乐我就不能做体操了呀!"
9 }6 h7 L& v- U; X- O8 [: t6 K+ k) [+ S1 v& ~1 F
  他的收音机确实是古董型的,而我的虽是电晶体的,但却只能接收FM的音乐,这下子可好了。
+ I/ g, ~9 I6 A7 [- W$ \! I+ t# S" H/ t7 v
  "彼此作一点让步吧!"我说。"你还是做你的体操,但跳跃那一节就省了吧!跳起来真吵死人了!这样可以了吧?"& X0 T; q; u2 }3 R# j: ?. F

: v/ Y( l" I* x5 B  \  "咦!跳跃?"他彷佛吃了一惊,又追问道:"什么跳跃?"4 ]( P+ c; K2 t2 O3 @
/ t& Z, E9 ^) _# |- o/ \
  "跳跃就是跳跃嘛!碰碰跳的那种呀!"0 H7 f6 R) ~2 h: b5 Z0 i' r

3 d& L( v0 c9 `+ b" }+ c  "没有啊!"9 N) S: \) e# m, @8 c/ M

  p! |4 A8 I- `) q; X8 U+ k  我的头开始痛了。心里是已经不想再计较了,但又觉得说出口的事不弄清楚又不行,我便真的哼起NHK电台体操节目的第一首旋律,然后在地板上"碰!碰!"地跳了起来。
/ u, H! W8 i$ j- l+ J+ ?* E7 ]' B0 r( O# A! ^+ K% u
  "你看,就是这个呀!有没有?"+ r+ v2 d& f4 D1 b( I8 m% U  z. u

7 K# F3 z$ ~1 k: n0 u5 ?9 _  "哦!对了!是有呀!我忘……忘了。"
/ _; U. N( R) \) h0 w3 F8 {" L, e: d- I% u' O% p
  "所以说呀!"我坐回床上说道。"就这一节省了好吗?其他的我都可以忍受。省了这一节,让我好好睡觉,行吗?"4 c! }% }# j; k
3 E0 M0 S$ x: _  g6 C
  "不行!"他爽快地说道。"我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一节省掉。十年来,我每天都做,只要一开做,就毫无意识地做到结束。省掉一节的话,我就完全做不起来了。"
0 M& S1 _& ~8 h$ L7 G- C, S  ^  `, G* p" F! ^: U$ w# D( v
  我还能说什么?到底还能说些什么?最省事的做法就是趁他不在的时候,把那台可恶的收音机扔到窗外去,但倘若真这么做了,势必会大大地引来一番革命。因为"突击队"是一个非常爱惜自己"财产"的人。我一时语塞,呆呆地坐在床边。
  v) I) F0 x" V/ R/ Y
! l: y% @: C" i) l  这时,他倒笑嘻嘻地安慰起我来了。
2 ^+ M* y# R6 ^) {+ O4 c3 }7 C/ E- R9 O# p; m1 a
  "渡……渡边,一块儿起床做体操不就得了?"说罢,便吃他的早餐去了。' c3 o* q! |1 B2 i' d
3 k& e! n0 E6 Z& M; }* Z' q
  我把"突击队"和他的收音机体操的事说给直子听,直子咯咯地笑个不停。我原先并没打算拿它当笑话来讲,但结果却连我自己也笑了。她的笑脸即便是一闪即逝可真是久违了。; f$ Q  V% D) o; q

3 Z, j# f4 I+ z  _6 z- r# T0 b/ e  我和直子在四谷下了电车,便沿着铁路旁的长堤走到市谷去。这是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早上的一场倾盆大雨在中午之前就停了,低垂郁结的乌云被南边吹来的风吹得不知去向。鲜绿的樱树迎风摇曳,阳光在上头闪闪发亮。那阳光已是初夏的阳光。擦肩而过的人们已经脱去毛衣、外套,将它披在肩上或抱在怀里。在星期天午后和煦的阳光下,人人看来彷佛都沈浸在幸福之中。长堤的对侧有个网球场,一个年轻男人脱下衬衫,只穿着短裤在挥舞着球拍。两个修女整整齐齐地里着一袭黑色的冬制服,让人觉得夏日的阳光对她们似乎是莫可奈何。不过两人仍旧带着一副满足的表情,边晒太阳边谈天。/ T- a) F4 b  z" w

# ?' ]& g3 W; Y7 ~% e$ M" m  走了十五分钟,背部渗出汗来了,我便脱下厚棉质衬衫,仅余一件T恤。她则将淡灰色运动服的袖子卷至上臂。运动服看上去似乎已经下水多次了,颜色褪得很好看。我记得很久以前也曾见她穿过,但已记不大清楚了。只觉得彷佛见过。当时,我对直子的印象并不那么深刻。8 ~- t2 A3 A8 Y' L6 ^' o4 E9 G5 I* `

& ]; X+ ?. t6 o( q, h# u4 E  "团体生活好吗?和别人住一起愉快吗?"直子问道。- D& W; e6 C! O) B; A6 y% Y; j- G

6 s4 H! d# C& y" U  "我不知道。还不到一个月嘛!"我说。"不过也还不坏啦!至少还没有什么事让你无法忍受的。"
0 G4 R; a1 f! t& l+ i% q2 ^: r, W' q3 a- A
  她在饮水处站定,喝了小小一口水,又从裤袋里掏出白色手帕来抹抹嘴。这才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系了鞋带。
" M( ?: r8 ~/ V( N( y  x. K/ d& b7 r% q+ D* Z
  "喂!你想我也能过那种生活吗?"
- Q3 O+ B! u1 B) r( _( K2 e9 [3 @# k3 ]9 k- O0 ?
  "你指团体生活吗?"
8 ^4 @7 d/ R8 P$ o% H4 Y5 k1 L- b5 K5 `7 n. b: k2 M
  "嗯!"直子说道。
7 S3 }' @- k8 c+ ^8 E
( c' x5 i, {* d! [3 l0 F8 R( b  "唔……那得看个人的想法了。说烦人倒也挺烦人的。规定多不说,又有一些傲个半死的蠢家伙,还有人一大早六点半爬起来做体操。不过,一想到这种人哪儿都有,也就不那么在意了。你反正知道自己非得住那儿不可,就能住下去了。就是这么回事。"7 u8 r' G5 ~0 m1 T7 N5 ?) b
' I" m8 Y' R% e' r2 k
  "说的也是。"她点点头,有一会儿陷入沈思,然后彷佛想窥探些什么似的,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仔细一看,她的双眸竟清澈深邃得令人心惊。我从不曾发现到她有着如此清澈的眸子。说起来,我实在也不曾有过凝视她的机会。这还是头一回两人一块散步,头一回聊了这么多的话。0 B9 |- \2 ?0 e: x& u) z9 f

5 J& L5 Y% C) x& P  "你要搬到学生宿舍去吗?"我问道。
2 J5 p, J* U. E! X( y0 ^4 x# Y3 D0 N
  "不!不是的。"直子说。"我只是在想,团体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已。然后……"直子咬着唇,正想着要如何措词,结果似乎并不顺利。她叹口气,跟着垂下眼来。"唉!不知道!算了!"; J, h! @' m' p: M
; T# @& J# t3 j5 ~
  话就聊到这儿为止。直子又继续往东边走,我紧跟在她身后。6 ?9 k( ?6 [/ a7 s1 b

2 z0 Y2 x+ v; a! j9 E  在这之前,我和直子已有一年不曾碰面了。这一年来,直子瘦得很厉害。曾经是她的特徵的那圆圆的双颊已然凹陷,脖子也变得纤细,但尽管如此,却不会予入骨感或不健康的印象。她的瘦看来极其自然、沈着。彷佛是悄然隐身到一个狭小的空间,身子就这么自然地瘦下去的。而且,直子也比从前我所记忆的漂亮了许多。- }% Y. H0 x8 T/ @1 n6 Q

7 F5 G# t2 A" A& u2 ]  就这些我一直想告诉她,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措词才好,结果什么也没说。
/ K! a; ?$ _( g% ~* z$ g* C/ s* K* A& W% c( c- M, t
  我们到这儿来,并没有什么目的。我和她是在中央线的电车上偶然遇上的。她正打算一个人去看场电影,而我则正在往神田书店街的途中。两个人都没有要事在身,直子便邀我一块儿下车,我们于是下了电车。下车之后才知道是四谷车站,如此而已。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非得两个人一块商量不可。直子为什么要我一块儿下车,我是一点也不懂。打从认识开始,我们俩就没什么话说。( n) i. t$ O, a& @6 |
0 @) T& ?# |/ m) I2 P, W
  走出车站,她也不说往哪儿去,只自顾白地划着快步。没奈何,我只得跟在她后头。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公尺左右的距离。当然,你要想走在她身边也并非不行,但不知怎的,我有点畏缩,所以总是没法和她并肩齐步。在距她一公尺的后方,我边盯着她的背、她的乌黑的长发边走着。她的发上插着一支茶色的发夹,旁边则是一只白白的小耳朵。直子常回过头来和我说话,有些话我能答得出来,有些却不知该答些什么,有些更是听不清楚。但她似乎并不在乎我究竟能不能听得见。她回过头来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便又继续往前走。唉!算了!反正这天气挺适合散步的,我想就随她去罢!
, V" r& ~9 W. ?1 A! r. R
$ V" f" W8 W, k" ^  然而,直子愈走愈不像是散步。她在饭田桥往右拐,出水渠边,然后穿过神保町的十字路口,再爬上御茶水的坡道,到达本乡,最后又沿着东京都电的轨道旁走到驹迅。这一段路并不算短。到了驹迅时,正是日落时分。这是个晴朗的春日黄昏。: \% f3 v1 w2 _: I% s2 z$ |
- u7 b! w/ }4 E. {/ o( E6 H* x
  "这是哪儿?"直子彷佛大梦初醒般问道。; {& ^) Q+ d( S8 m  D  ^* H5 t

9 t  }% b* W8 ^0 l1 R( N; N/ L  "驹迅。"我说。"你不知道吗?我们绕了一大圈呢!"& [* S) [8 x+ @! D% ?( u
; d6 ?7 Q% ^9 Y9 x7 n2 o; \# a1 P
  "为什么走到这儿来呢?"6 j$ {; m7 S( P6 C; h( U7 m5 C
* H/ e0 `( b- E' Y2 j( }, Q, F# b
  "那得问你呀!我只是跟来的。"% Q6 G9 }# S7 J& O9 ^1 U2 F3 S

! A1 S. \9 q; E9 ]) A' D9 O; F/ D$ P  我们走进车站附近一家面店,随便叫点东西吃。口干舌燥的,我喝了些啤酒。
. l; B: P5 s9 m4 W, |& U+ Z7 F8 C% m5 ]8 ?# C- W
  从点菜到吃完面,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是走得精疲力尽,她则将两手搭在桌上,彷佛又在沈思。电视上的新闻报导说,今天因为是星期假日,风景区到处人山人海。而我们,从四谷走到驹迅。! ?0 X- x0 s6 x- N9 c" r. h( S, I2 o

* g, K. W8 r( \  "你身体不错嘛!"吃完面,我说道。
/ h) F* R' M/ X' w! j
. ?9 l1 g# O$ Q5 a9 b& K  "你吓了一跳?"
& {9 R0 z) \- s) ]4 d( u: N. Z+ t4 Q" R% c0 Y+ _( _
  "嗯!"% E% G, V- Z0 M+ ]) x9 R
7 ?9 M& v* v! G# B% K# X
  "念初中时,我曾经是马拉松选手,跑过十公里、十五公里的。而且因为我父亲也喜欢爬山,小时候一到星期天就去爬。你知道的,我家后面是一片山嘛!自然而然地脚力就不错了。"- Q% `; b: H# B2 k
/ S& Z( ~5 m4 G/ b. K
  "不过倒真看不出来哩!"我说。3 v* J% n  W4 b4 ~7 @5 S

! i+ Q- H4 K8 h  Z  H+ O8 G  "是呀!大家都以为我弱不禁风呢!但是人岂可貌相呀?"说罢,她附带地微微一笑。. {2 c; [* B8 g6 J
% {+ A; T0 Y# J7 u
  "反倒是我失礼了,累得不像话!"5 M( h. F9 w# n' a( I
0 j( S" x3 c9 K
  "真抱歉!黏了你一天。"7 Q6 C9 t; h  {

  m; o3 {0 X) M- O& K, u+ j' w  "但我很高兴能和你说说话呀!我们从没有过单单两个人聊天的机会哩!"我说道。其实我根本不记得今天都聊了些什么。% v5 m8 R" s! ^5 u3 g

' ^( O& x# b6 E2 t  她开始无意识地拨弄桌上的菸灰缸。
6 s% s1 P9 n" x- V+ b5 ^* z6 j5 G
8 C; A8 _% B& g6 b4 f; S8 A7 x, g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不会太打扰你我们能不能再碰面?当然,我知道我没有理由作这种要求。"
6 g0 ~, w& U' E2 I# u% t
3 t" x. g. }1 k: |: A, D  "理由?"我惊道。"没有理由是什么意思?"0 Q3 {; n5 |% ]

/ `% \6 s4 U' g% g. G# w/ T* d  她倏地红了脸。也许是我吃惊得过头了。/ k4 x, `7 R/ W" `6 b
3 f( [( D0 E: Z3 {7 i0 W
  "我说不上来啦!"直子急欲辩解。她把运动上衣的袖子卷到臂上,跟着又放下来。灯光将她臂上的汗毛染成一片金黄,煞是好看。"我原本没打算说『理由』两个字的。我原本不是这个意思的。"
& i2 n6 D9 O4 N7 W0 F7 I2 n
( r0 j/ l7 E3 ?& U5 |2 Z. W* r  直子一手靠着桌子,盯着墙上的月历好一会儿。像是期待从那上面找出适当的词汇来解释似的。但她当然没有找到。叹口气,她闭上眼睛,又转去拨弄发夹。
5 k, R$ N0 ]! `2 _  \; U8 h
. R' p: M8 J- q: }& D  "没关系!"我说。"我想我能了解你的意思。不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7 \; j# r' B" e  j6 |
3 D* }' W; }( Y9 w4 U6 s  "就是说不上来。"直子说道。"最近我老是这样哩!每当想要表达些什么,脑里就尽浮现出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字眼来。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就是正好相反。然后呢,越想把它纠正过来,脑袋里就越是混乱,越是牛头不对马嘴。这么一来,反而忘了自己最初的意思了。彷佛自己的身体分裂成两个,彼此追着跑!正中央有根粗大无比的柱子,就绕着它打转、追逐。最适当的字眼总是被第二个我揣在怀里,第一个我是绝对追不上的。"
7 \/ l( y7 B1 n* w! G' r" b/ n  R0 ]" E$ |; t
  直子抬起头,凝视着我的眼。
6 W, z  x6 M) d; t0 n) q9 [5 M6 w1 J8 J1 s1 A) h% W; V
  "你懂吗?"3 K  t5 f$ x! Z+ r) d( d0 j8 N3 I
/ B0 Z3 i3 Y( x' u7 L& Z8 ?$ Q
  "我想谁都会有那种感觉吧!"我说。"每个人都想表达自己,无法正确地表达时就开始急了。"/ [; w& y, j8 p# ^% I
3 b" a: I+ g9 d. W$ k- B6 L( z) u
  听我这么说,直子似乎有些失望。
0 r8 W* q8 \8 K: Y+ @8 _& C/ Y: K; g; d5 {
  "跟那个不一样!"直子说道。但并没有再作说明。( z. V  O7 u7 M
9 D8 Y' P1 X; C% g
  "我们当然可以再碰面呀!"我说。"反正星期天闲着也是闲着,走走路对身体也好哇!"
6 x4 J! x/ P0 `" t2 v2 Q
, v+ }+ \- Y5 _; s& i! Y3 m- l  之后,我们搭上山手线,直子在新宿改搭中央线。她在国分寺(译注:东京地名)租了层小小的公寓。: t' U5 y+ G* K1 w9 `0 e  p
8 q& Z  u6 ?9 C9 I- z
  "你觉得我说话的方式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分手时,直子问道。
" x" w4 D1 J( H( _6 G5 f
' G6 w* b  \% Y6 C9 `. v  "是有点不一样。"我说。"不过,我搞不清楚是怎么个不一样法。老实说,从前我们虽然常在一起,却似乎很少说话。"
9 w! U3 ?4 {. b0 B" M9 `
4 w+ l5 e2 i2 ~6 m$ q  "是啊!"她也赞同。"下个星期六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v; w* f9 z# W/ ?
% |) ~) Y: ]* V! a, s! y+ D
  "好哇!当然可以。我会等你!"我说道。
- a/ E# `1 m( N. [, s8 \. X  F7 ]/ d: }
  我是在高中二年级那年春天认识直子的。那年她也读二年级,读的是一所贵族的教会学校。这学校"贵族"到什么地步?你若是太用功读书,会被人说闲话,说是"不高尚"。我有个感情不错的朋友叫木漉的(与其说感情不错,还不如说是唯一的好友,一如字面所示),直子正是他的女朋友。木漉和她是从呱呱坠地便开始的青梅竹马,两家的距离也不到两百公尺。1 X3 m3 R, h5 U

. C7 L. c* q6 \  w  正如一般青梅竹马的情侣一般,他们俩的关系相当公开,但并不会成天腻在一块儿。两人时常互相到对方家中作客,和对方的家人共进晚餐或打麻将。我也常常充当电灯泡。直子会将她的同学带来,四个人一起到动物园玩,或是去游泳、看电影等。不过,老实说,直子带来的女孩子可爱是可爱,水准显然是在我之上。我始终觉得还是公立高中的女孩子比较适合我,谈起话来比较自在,虽然她们是粗俗了些。我一点也弄不懂直子带来的女孩那可爱的脑袋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我想,或许她们也无法了解我这个人罢!
4 j7 |# |. c; v& s7 y! h' x" {* c3 F6 [; }; t5 v% c
  因此,木漉不再要我参加"四人约会",以后就只有我、木漉、直子三个人一块儿出去玩,或是聊天什么的。说起来是有点畸形,但结果证明这才是最愉快、最完美的安排。一旦有第四个人加入,气氛就立刻变得很僵。我们三个人约会的时候,真像极了电视上的访谈节目,我是客人,木漉是脑筋灵活的主持人,直子则是助理。木漉总是扮演中心人物的角色,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木漉确实有种喜欢冷笑的习惯,旁人常会误以为是傲慢,但他其实是个亲切而公正的人。我们在一起时,他总是特别留意,设法对直子和我同等待遇,又是说话又是开玩笑的,不让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觉得受到冷落。要是有任何一方始终保持缄默,他便会转去和他说话,说些和对方有关的话题。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么做太累人了,但事实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木漉有一种能随时意识到气氛变化、并巧妙应付的能力。同时更有种罕见的能力,能从对方无聊至极的谈话中,设法找出几个有趣的话题来。所以,和他聊天时,在不知不觉中你会以为自己很风趣,自己的人生也十分趣味。
9 b; U& T! Z) U+ l  ]( B! U8 |7 e) k$ T- T: v
  不过,他绝不是那种社交人物。在学校里,他只和我一个人熟。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像他这么一个脑筋好、口才好的人,不往外头那一片广大的世界发挥他的能力,却自足于我们这小小的三人世界。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我作他的朋友。因为再怎么说,我都是既平凡又不起眼,只喜欢一个人看看书、听听音乐。并没有木漉那种随时驱走冷场、取悦他人的才干。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拍即合,马上成了好朋友。他的父亲是个牙医师,出了名的医术好、收费高。
! Z  H! a4 G) c9 A: `, o
) r, U5 o8 l, O$ E: O# x! {0 c4 o  "这个星期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约会呀?我的女朋友念女校,她会带可爱的女孩来唷!"一认识,木漉立刻对我说。我也立刻答应。如此这般,我才认识直子。2 B5 j; V; j4 P% ~
6 U6 u/ `; L% ]5 E4 {
  我、木漉、直子,我们的三人约会于是频繁了起来。但只要木漉离开座位,我和直子便立即僵住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我和直子之间并没有共通的话题。没奈何,我们只得默默地喝水,或是开始拨弄桌上的东西,静静地等木漉回来。木漉一回来,又继续聊下去,直子不爱说话,而我又是个比较喜欢当听众的人,两人单独相处时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并不是合不来什么的,只是无话可说。
0 g# u, B9 ^! i8 J+ Y
: A5 {( `( }( x( ?( j% A7 x2 e, [  在木漉的丧礼过后两个礼拜,我曾和直子碰过一次面。我们约好在咖啡店碰头谈点事情,谈完之后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我试着找了几个话题和她聊,但总是说到一半就接不下去了。而且直子在说话时总是多所设防。我老觉得她似乎对我有些不高与,只就不知道原因何在。之后,我便和她分手了,直到再次在中央线的电车中相遇为止的一年当中,我们不曾再见过面。* z, _3 n" I  o$ F8 p8 l$ H# _
" I! T! O- n5 F: ?
  我想,直子之所以对我不高与,会不会是因为最后一个和木漉见面说话的人是我而不是她?这么说也许并不很妥当,但我似乎能理解她的心情。倘若可能,我情愿当时是她而不是我,然而事已至此,再怎么想也是枉然。
* v+ i" D- @' U+ d* q% s: r: z6 J8 }+ ^: V. |$ A* \$ x0 X! ~- B; N
  在五月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刚吃完中饭,木漉便邀我翘掉下午的课,一起去玩撞球。我对下午的课也是没啥兴趣,两人于是走出校门,晃呀晃的下了坡路往港口方向走去,然后走进一家撞球俱乐部玩了四局。第一局我赢得相当轻松,木漉便突然认真了起来,赢了其余三局。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付了钱。奇的是,打球时他居然一句玩笑话也不说。结束之后,我们各抽了一支菸。0 h3 T( a; v; r  k. }' U" \
; k' W, ~! v' v8 d% G+ ?
  "你今天怎么这么严肃呢?"我问道。. E  o( T- f2 F( H! A& U. Y
* c' p; [' H3 e+ k, o& L7 e
  "我今天不想输嘛!"木漉满足地笑道。
# X" c" ?& S% |2 x. U6 N2 `3 p8 n
  就在当天晚上,木漉死在家中的车库里,他将橡皮管接到N360的排气管上,再用橡胶胶带封死窗口,然后便发动引擎。我不知道究竟花了多久时间他才死去。$ i8 t" c9 p( W3 r, G9 ^. a
' a% o0 k& O* h0 s) r4 c
  总之,一直等到他的双亲探过亲戚的病回家,将车库门打开放车子时,才发现他早已气绝。当时车上的收音机还开着,雨刷上夹着一纸加油站的收据。
" l  Q' D9 V! f) F) ^; v9 I8 v# j) v; T( o! x% o
  没有遗书,也想不出他的动机。由于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警察便把我调去问话。我对问话的警官说,我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他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3 R% V! o( m3 r" p- ]; e: h
( G8 W& }4 A3 w& t3 q' l% ]& F  警官对我和木漉似乎都没有好印象。他大概是觉得翘课去玩撞球的高中生会闹自杀,根本不足为奇罢!结果就只在报上登了个小方块,事情便草草结束了。那辆红色的N360也被处理掉了。而木漉在教室里的座位上则放了好一阵子的白花。
' G; C. Q- _  J; p. [2 S
0 s+ j$ Z0 \; l, c8 h2 S  从木漉死后,到高中毕业为止的这十个月之间,我发现我很难在周遭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定位。我是有个女朋友,也和她上过床,但也维持不了半年。我从来都不曾对她动过情。后来,我选了一所比较容易进去的东京私立大学考,之后就浑浑噩噩地进去念了。临行前,那女孩一直要我打消主意,但我当时只一心想离开神户。到另一块陌生的土地上开始我的新生活。
4 M& d# Z8 F1 H1 b' J. s: w) t1 G& d! A
  "我已经和你有过关系了,所以你就不理我了是不是?"她哭道。/ ?' q4 Y7 `4 p! L; r0 G; E2 X! x

) R: R2 o6 s* @; b  R/ H  "没的事。"我说。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而已,但她却不能谅解。于是我们便分手了。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上,想起了她的种种好处,觉得自己实在过份,不禁有些后悔,但眼看着木已成舟,我只好下定决心忘了她。
/ p8 @& Z4 l' i, P8 _  s8 f4 z4 G& p& _. H& r. }4 I* }) f* G
  到了东京,住进宿舍,开始我的新生活时,我知道只有一件事是自己该做的。( o* s/ I+ ~+ [# `. L3 Q4 ^

9 ?) H7 W% g" q  亦即凡事都不能想得太深,凡事和自己之间都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我决定将过去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忘了那铺着绿毡的撞球台,红色的N360、座位上的白花,还有从火葬场那高耸的烟囱冒出来的烟、警察局的审问室里那个厚重的文镇,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忘掉。刚开始的时候进行得还算顺利,但不论如何努力想忘掉,我心中总是还残存着一种朦胧而彷佛空气一般的凝块。随着时光的流逝,那凝块渐渐地形成了一种单纯、清楚的形状。我现在可以用一句话来替代这个形状了,也就是底下这句话。- s: E5 Q6 H* @: K
5 f* S* O$ Y9 W! v" I
  死不是生的对立,而是它的一部分。
: J4 p2 T1 j4 z0 z, }1 D/ n
( _* q* @2 f2 [. D3 U8 r  将它替换成文字就显得俗气多了,但对于当时的我而言,我所感受到的并不是文字,而是一种空气的凝块。死,它存在于文镇里面,存在于撞球台上面四个并排的红、白色球里。我们一边慢慢地将它吸进肺里,像是吸细小的灰尘一般,一边过活。
( ?# z: W2 P& X
! O4 r, n0 {9 S  在那之前,我将死看成是一种和生完全迥异的东西。死,就是"总有一天,死会紧紧的箍住我们。但是反过来说,在死箍住我们之前,我们是不会被死箍住的"。我一直觉得这是最合乎逻辑的思考方式。生在这头,死在那头。而我是在这头,不是那头。
4 p5 t# D5 |9 J0 W% S/ z* s+ v0 P
* n9 I9 v- I6 o( p) G& d2 z  然而自从木漉自杀的那个晚上开始,我无法再把死(还有生)看得那么单纯了。死已不再是生的对立。死早已存在于我的体内,任你一再努力,你还是无法忘掉的。因为在五月的那个夜里箍住木漉的死,也同时箍住了我。
0 G" [) b  Q/ L2 `& T6 |0 K( u$ U+ L0 x% a0 [5 ~, E! `
  我就这样一面感受那空气的凝块,一面度过我十八岁那年的春天。但同时,我也努力不让自己变得深刻。我渐渐能意会到,深刻并不等于接近事实。不过,左思右想,死仍旧是一种深刻的事实。我便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矛盾中,来回地兜着圈子。如今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奇妙的日子。在生的正中央,一切事物都以死为中心,不停地旋转着。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中医针推网

GMT+8, 2024-10-6 14:34 , Processed in 0.052825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