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战国人物之伍员卷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4 21:54:01

　　当伍员踏上乌村那个月形水潭的拱桥的时候，他想起离开乌村踏上拱桥的台阶感觉到了痢疾的到来，从那时起，他经历了他人生中艰难灰暗的旅程，现在回想起来都感到后怕，好在一切都成为过去，但今后的路并不比那时平坦，虽是隐居，却无时不在风口浪尖上行走。
　　
　　他沿着青石板铺就的村中小径走到那个池塘前，池塘边的柳树叶已落尽，那如美女妙眉般的柳叶在池塘里漂浮，引来鱼儿的嬉戏。他走到那个熟悉的院落前，敲响那扇漆得通红的大门，给他开门的还是那个老仆。
　　
　　老人家你还认识我吗？今年春天，我来过你这儿。伍员说。
　　
　　那个老仆仔细的打量了他，说，记得，你今个赶巧了，我家主人前几天刚回来，你请进吧。
　　
　　那老仆颤巍巍的走在前面，伍员慢步跟在后面，走过偌大的庭院，来到正房前，那老仆嘶哑的喊道，公子，来客人了。
　　
　　那人从屋里出来，确是龙章凤姿、玉树临风，但那寒梅傲雪的气韵与忧郁感伤的眼神让伍员感到此人贵族的身份和出世的思想。
　　
　　那人把伍员让到客厅，分宾主而坐，那老仆端上茶来，就退出去了。
　　
　　伍员向那人介绍家族蒙受的惊天之冤和他逃到吴国的经过，然后说，云梦子听说你从齐国来到吴国，就从云梦泽前来拜访你，不知可曾见到你？能让云梦子不远千里看望的人，必是天下奇才，故我慕名前来，很显唐突。
　　
　　那人说，云梦子才是旷世之才，他来乌村找我，我到罗浮山云游去了。后来他也到罗浮山，我与他在那山上偶然相遇，就在那山上住下，共同探究兵法，他的思想对深有启发。没想到我刚回到家没过一段时间，竟然得遇子胥，真是机缘凑巧。子胥你可能不了解我，我得给你从头说起。我的先祖陈完原本是陈厉公之子，后来宣公继承君位，想立宠妾之子为世子，就杀掉世子御寇，先祖陈完和御寇的关系非同一般，害怕被牵连，就逃奔齐国，得到齐桓公和贵族懿仲的赏识，齐桓公委任先祖为上卿，先祖再三推辞，只做了个叫做工正的官，因为陈氏始祖虞阏曾做过周朝的陶工，所以，高祖选择与始祖性质相同的工作。先祖到齐国以后改称田氏，从此陈、田通用，但在正式的场合则称田氏。懿仲把他的女儿嫁给先祖为妻，从此陈氏在齐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经过数代的发展，成为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田氏在齐国成为举足轻重的望族。
　　
　　齐庄公时期，崔庆作乱，栾、高两家夺田兼室发生争斗，高祖田恒子坐收渔人之利，栾、高二氏被逼出奔鲁国，陈、鲍两家瓜分栾、高之室，并取而代之，但高祖目光远大，对贫苦孤寡的百姓，私与之粟，厚施于民，尽得民心，由此陈氏始大。齐景公九年，晏婴对景公说，国家横征暴敛，陈氏广施恩德，百姓尽归陈氏（《左传》，公厚敛焉，陈氏厚施焉，民归之矣）。
　　
　　先祖四世孙陈无宇生祖父陈书，祖父因讨伐莒国有功，齐景公赐姓孙，食采邑于乐安。我父亲孙冯为我取名孙武，为避内乱和即将来临的陈氏夺权纷争，我逃奔到吴国。隐居乌村，云游之余，著书立说，所著兵书取名为《孙子兵法》，打算成稿十三篇，眼下还未完成。
　　
　　伍员与孙武对兵法进行讨论，大多看法都属于英雄所见略同的那种，两人大有相见很晚之感。

　　踏进山谷，刚进家门，公子胜就对伍员说，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姬姝来找过他两次，没找到他就回去了。伍员听说以后，半晌没言语，只是喝茶。
　　
　　午后时分伍员携着箫到后山坡去了。
　　
　　直到日落西山专诸来时，伍员依然没有回来。
　　
　　公子胜领着专诸到松林掩映的后山坡上找到伍员，伍员正在吹箫，那一声一声的箫音在寂静的晚霞里飘扬。
　　
　　专诸上前对伍员说，哥哥你让我好找，却原来躲到这里逍遥吹箫。
　　
　　伍员见到专诸，非常惊讶的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说来话长，一会半会说不出个头绪，专诸说，我肚子正饿，咱回去一边吃饭一边说吧。
　　
　　专诸跟随伍员回到家里，伍员从花园的水池里捞出鱼、虾、蟹来，安排厨师做菜。专诸说，不用，我来露一手，我到这里来，就是学做太湖醋鱼的。
　　
　　你学做什么醋鱼？伍员问。
　　
　　我答应公子姬光来学做鱼的，专诸说，前一段时间，他召见我，告诉我他刺杀吴王僚的意图，我说，父位子承，理所当然，君臣名分已定，为啥行刺？他说那王僚不尊祖制，不守家法，肆意践踏兄终弟及的王位继承的祖宗成法，倚仗武力，窃取王位，篡夺国家，让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说他并非只是想夺回王位，关键在于恢复吴国的法统与祖宗家法，让天下诸侯感到吴国是以孝治国的礼仪之邦。只可惜他力弱不能图谋大事，须借助孔武有力之人方能立此不世之功。我就对他说，我有老母在堂，不能以身相许。他说，他知道我母老子幼，但除我以外没有能与他共谋大事的，所以想借我之力，为吴国正名，为后世树立楷模。他说到此，起身走到我面前，倒身叩首说，吴国拨乱反正的重任系于我身，如若侥幸成其大事，他的身体就是我的身体（《史记》，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我的母子就是他的母子，他会尽心尽力赡养老人、抚育孩子。我就对他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惊人之举，当做惊天之事，名垂百世，为后人景仰。但凡行大事，不可轻举妄动，须先谋而后动，方得万全。鱼在深渊，而入渔人之手，因其有鱼饵在钩；鸟飞在天，而被猎人所获，因其有谷米在网下。想刺王僚，须得投其所好，方能近其身，一击得手，成其大业。但不知王僚的喜好？他说，王僚喜欢美味。我就问他，王僚最好哪一口美味？他说，王僚特别爱吃醋鱼。我这就来太湖学做醋鱼，这一段时间，我遍访太湖边的厨师高手，深得个中三味。今学成归来，我操刀下厨，让哥哥品尝，然后到王城给姬光一个交代，让他考评。
　　
　　该来的就要来了，伍员想，怕只怕到时玉石俱焚。即便成功，专诸难免毙命乱剑之下；如若失败，一场大屠杀在所难免。想了半晌，伍员对专诸说，以命相搏，事体重大，你得想清楚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本草民，难得他如此看重，即便刀山火海我也披肝沥胆的去做。专诸说，人生一世，草荣一秋，为的就是轰轰烈烈的活。人要命是干啥的，就是博取功名的，只要能够青史留名，即便死在乱刃之下，值得。
　　
　　难得你有如此胸襟，让我为之震撼。伍员说，大丈夫生当为人杰，提三尺之剑，建功立业，快意恩仇，笑傲人生。
　　
　　专诸异常熟练的做好饭菜，热气腾腾的端上桌来。
　　
　　伍员拿出姬光安排人送过来的陈酿，找出大碗，斟满酒，两人对端起来。
　　
　　两人对饮以后，专诸说，那就品尝我做的鱼吧。
　　
　　伍员用筷子夹了一块鱼，放在嘴里，慢慢品味，果是异常鲜美，比起姬光的厨师做出的鱼，那味道有更上一层楼的感觉。伍员连声赞道，果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其后两人就很少说话，很少吃菜，只是喝酒，席间氛围渐渐的沉闷起来。
　　
　　喝到无言的时候，伍员就拿出箫来，对专诸说，我来吹一曲以助酒兴。
　　
　　那箫声起初是变徴之声，如花落叶飘之凄凉，有英雄过关之彷徨，听得那专诸的泪水在灯光下闪烁；忽而那箫声转为羽声慷慨，象金石裂帛，如壮士仗剑纵横疆场，听得那专诸怒发冲冠，豪情万丈。
　　
　　箫助酒兴，酒逢知己，那场酒只喝得伍员和专诸尽醉而眠。
　　
　　黎明时分，伍员送专诸前往王城，送到太湖边上的官道，伍员对专诸说，兄弟保重。专诸作揖而别，大踏步往梅里进发，那硕壮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冬季的晨光中。

　　专诸走后，伍员叫来公孙丹。他对公孙丹说，原本想叫专诸去的，但他有别的事情走不开，只好辛苦你走一趟。我过昭关的时候，曾蒙扁鹊弟子东皋公舍命相救，并与他约定，我在吴国安顿下来让人去接他，因为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就拖了下来，现在这个事情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会出现棘手的问题。
　　
　　我知道老师的意思，公孙丹说，我这就收拾行囊启程。
　　
　　东皋公住在距离昭关六十里的历阳山，伍员说，沿着崎岖的山路朝历阳山去，在山涧的对岸有一处茅草院落，很幽静，过了那木桥就到了他家。俗话说得好，路在鼻子下面，东皋公曾游历诸国，在昭关一带很有名气，你要多问。除非见到东皋公一家，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因为在楚国我是被通缉的罪犯。你不要急，仔细准备，在路上凡事要多看多想少说，到了东皋公家，来与不来，要听从人家的意见，练武之人切忌不可逞强。你回去准备吧，准备好了，就启程出发，不要再过来和我说了。
　　
　　送走公孙丹，如同播下希望的种子，思念在伍员那干枯冰封的心头肆意的生长，但忧虑与思念相伴而生，任何意外的变故都可能让过去遗失在昭关的那一边变得无从找寻，公孙丹的寻觅在伍员心里变得扑朔迷离不可把握。
　　
　　当被离出现在远处山涧的时候，伍员就感觉到专诸的醋鱼技艺已通过姬光的考试，姬光的耐心已被耗尽，刺僚行动提到了议事日程。
　　
　　果不其然，被离正是奉姬光之命前来召见伍员的。
　　
　　伍员是在夜幕降临王城的时候走进姬光府邸的，落座以后，姬光迫不及待的对伍员说，专诸做醋鱼的手艺已是炉火纯青，怎么才能接近王僚？
　　
　　鲲鹏展开垂天之翼，借助风势，扶摇而上，翱翔在九天之上，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制服的。伍员说，想制服鲲鹏，须去其羽翼。那鲲鹏纵在九万里高空，但折了翅膀，则必坠地。我听说那公子庆忌勇猛异常，实乃吴国第一勇士，王僚得其旦夕护卫，不论何时何地都无法下手。况有掩余、烛庸执掌兵权拱卫王城，比如羽翼托起鲲鹏高高在上，纵有擒龙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机，难能有所作为？公子想除去王僚，须得剪除庆忌与掩余、烛庸，然后大位可图。否则即便侥幸成事，公子能坐稳王位吗？
　　
　　姬光恍然大悟，说，子胥一语中的，凡事急不得，急行无好步，缓一缓吧。
　　
　　凡谋大事，须善等待，伍员说，在时机出现之际，因势利导，调动对方，去其爪牙，方能成其大事。
　　
　　那就这样吧，姬光说，你先归隐阳山，等有闲暇，再行商量。
　　
　　姬姝再次来到阳山的时候，正赶上伍员从王城回来。
　　
　　那宝马香车停在距离伍员院落很远的地方，丫环扶着她下了车。在瑟瑟寒风中，她用手势制止了丫环履行职责的愿望与举动，她要从王室的背景中走出来独自去敲开那扇门，去迎接属于她的命运。

　　举手敲响魂牵梦绕的那扇门的瞬间，姬姝难掩心中的颤栗与悸动，她不知道那扇门打开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在等待她，但她知道她得去推开那扇神秘的门，生活在那门槛前的未知中对她来说是煎熬。她仿佛走过漫长的探寻之路，在那扇门前举起了手。
　　
　　她敲响了那扇门。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精疲力竭的感觉是那么强烈。
　　
　　开门的正是伍员。
　　
　　门前的相遇虽然被她无数次想象过，但那猝不及防的心跳与羞涩仍然准点到达，仿佛正在做那难为情的事情，却被人发现，事先准备的话被羞得无影无踪，她站在门前手足无措，身体发硬。
　　
　　伍员虽然有所准备，但依然感到意外。
　　
　　瞬间的陌生就此滋生。
　　
　　没想到你会到这荒山野岭的寒舍来，到屋里坐吧。伍员首先打破了那让人窒息的寂静。
　　
　　伍员在前，姬姝在后，迈过门楼的门坎，沿着青石砌就的小径，往前走，走过正房，再往里走，走到伍员的居所，在客厅门前，伍员让姬姝，说，你请。姬姝进得客厅，伍员慌忙让坐、沏茶、上茶。
　　
　　空气显得粘湿而暧昧，话语变得困难而艰涩。
　　
　　姬姝低着头呷茶，伍员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看着门外那一院子的冬日暖阳。
　　
　　一路辛苦，山路难走。伍员说。
　　
　　嗯。姬姝嗯了一声。
　　
　　今个天气很好。伍员说
　　
　　嗯。姬姝应了一声。
　　
　　伍员不由自主的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姬姝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他一眼，他立即端正了姿态，目光瞅着屋外的那灿烂的阳光，瞅得眼花目眩。
　　
　　你请用茶。伍员说。
　　
　　嗯。姬姝象是叹了口气。

　　就在伍员搜肠刮肚寻找话题应对眼前压抑的气氛的时候，姬姝扭过头朝他浅浅一笑，说，子胥先生，你喜欢我吗？
　　
　　这话是咋说的？姬姝语音虽低，伍员却听得非常清晰，十分诧异，姬姝那种落落大方的从容与得体，与伍员上言不接下语的回答构成鲜明的对比。
　　
　　我来这里，就是问你这个问题的。姬姝说。从那天在太湖上见你第一面起，这个问题就在我心里生根了。为见到你，我跟父亲编过多少理由，才得以出来。你应该听说了，我父亲是最重礼仪的，他经常到中原诸国观礼，和他编造理由是多么困难。但我好不容易来了，两次你都不在，你知道我是多失望吗？
　　
　　姬姝乌黑的眸子看着他，他躲闪她那如梦似水的目光到无处躲藏。
　　
　　我听说你来过，那时我到乌村访友去了。但我得告诉你，你出身王室，我却是楚国的亡臣，到吴国不过是讨一立身之地，哪里容得我有啥奢求？伍员说，再者说，我哪里有喜欢你的资格，我在楚国就曾结过婚，在逃亡的路上，曾蒙一女子相救，并和她订立婚约，答应过她，等我一旦安顿下来，就会让人去接她。我伍员虽是罪人，但懂得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的道理，我想你是不会让我失信于人的。
　　
　　那姬姝眼巴眼望的看着伍员说话，伍员话没说完，那泪水就出来了，晶莹剔透的挂在面颊，抽泣的肩膀一如风雨中飘摇的花蕊。她木然的站起身来，手边的茶盅清脆落地，那茶水在地上缓缓的洇着，仿佛那面颊的泪水。她自顾自的往屋外走，迈过门坎时绊了个趔趄，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一个劲的朝院外跑。她跑到院外，伍员追了出来。伍员看到她在山涧边的山路上跑着，山风很大，仿佛要把她刮倒一般。伍员目送她跑到那马车前，看到有人把她扶上车，那车飞奔而去，消失在大山的深处。

　　那马车疾驰而去的情景，让伍员感到无能为力的绝望，但他知道事情的进展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无法背叛，就注定不能给予。面对那马车扬起的灰尘，他虽忐忑不安，却别无选择，只有任其发展，但事情的发展严重出乎他的意料，结果来临之时，他瞠目结舌，追悔莫及。在他最后一次准备出使齐国的那天晚上，他和云梦子一起煮酒对酌回顾点评他人生历程的时候，就把此事和收容伯嚭以及举荐夫差为王储并列为他一生的三大憾事。
　　
　　在季节轮回、时令交班的初春，伍员焦急的等待公孙丹的信息，然而公孙丹仿佛冬残过后的报春花，千呼万唤却闻不到那一缕春的气息。
　　要离的到来，却带来了公孙丹家庭变故的消息。
　　
　　公孙丹在王城梅里做官的兄长因病去世，伍员和要离相约去给公孙丹的兄长吊孝。
　　
　　此时东海勇士椒丘欣得到消息，正驾车奔驰而来为公孙丹的兄长奔丧。
　　
　　傍晚时分，车到长江岸边，人困马乏，椒丘欣让仆人解下马匹，饮马长江。驿站小吏说，水中有神，见马饮水，一跃而起，衔马而入，万不可在此饮马。
　　
　　椒丘欣说，有我东海勇士在此，何方神怪胆敢来犯？就让仆人解开马缰绳牵着马饮于长江，果然从江水中跃出巨大的水怪，张开血盆大口衔住嘶鸣惨叫的马没入水中。
　　
　　驿站小吏说，水神把马取走了。
　　
　　椒丘欣非常愤怒，在初春刺骨的寒风中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裳，赤条条的手持宝剑跃入水中，索水神决战。那水怪兴风作浪，长江之水顿时波浪排空卷起千层雪，那人神之战持续三天三夜。
　　
　　那驿站小吏哪里见过如此神勇之人，在岸边站成古往今来最受震撼的目击证人和义务宣传员。
　　
　　有从岸边路过之人，听到驿站小吏的神乎其神的讲述，哪里肯放过千古难得的瞧稀奇的机会？都站在岸边免费观看人神搏斗。
　　
　　三天后的傍晚，椒丘欣从水中出来，左眼为水怪所伤，变成独眼勇士。
　　
　　但他的勇气、胆识与神力被旁观者广为颂扬。
　　
　　那椒丘欣来到公孙丹家，凭仗与水神决战的勇武，就眼皮朝上看人，谁能入他法眼？举手投足之间那盛气凌人的味道十足，言谈话语之间必讲和水神决斗三天三夜的神话故事。
　　
　　那就是俗话说的了，该出乱子任你是谁都无法挡得住。恰巧吃饭的时候，那椒丘欣正好和伍员、要离坐在一桌，那伍员还好，一切以复仇为重；那要离可不管你打过虎，抑或斗过水怪，谁轻视他谁就得付出代价。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4 22:00:19

　　椒丘欣并没有意识到挑战正在逼近，他依然面带傲慢与不屑的神情，从俯视的角度对满桌的宾客重复讲述他斗水怪的神勇。
　　
　　要离站起身来，以极其低沉舒缓的语气说，你见到士大夫面带傲色，自以勇士自居，那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可你知道什么叫勇士吗？那种与日神决战面不改色，与鬼神交战脚不移步，与豪杰决斗声不变音，那才是勇士。大凡勇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宁愿就死，不能受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你与水怪争斗于大江之中，马匹被水怪衔走却不能追回，足以证明你的无能；身体致残，声名受辱却不能作为，足以证明你的无用；贪恋红尘，不能与水怪拼命，反以此凌傲天下之士，足以证明你的无耻。你本无脸面见人，更何况在人前显摆呢？
　　
　　椒丘欣在洋洋自得之时，忽然蒙受奇耻大辱，仿佛蛇被打七寸，一时语塞，哑口无言，涨得面色发紫，嘴唇发青，拂袖离席而去。
　　
　　伍员对要离说，你不必和这种人较劲，惹不必要的麻烦，他必报复你，你得仔细应对。
　　
　　我知道，要离说，我回去等他。
　　
　　那你多保重。伍员说。
　　
　　放心吧，要离说，我走了。
　　
　　要离回到家，对他妻子说，我羞辱勇士椒丘欣于公孙丹兄长的丧宴上，他恨怒郁结于心，今晚必来杀我，以报其辱。你得避开，我在家等他。要离妻子知道要离的勇气和能耐，就听从要离的话，回邻村的娘家去了。
　　
　　在妻子走后，要离把院门、屋门、卧室的门全部打开，在临窗卧室的床上躺下。
　　
　　初春的月光冰寒似剑光，照耀着僵卧的要离，要离垂手散发，眼睛微闭，喘气细微。
　　
　　山野的蛙声却象潮起，响成一片。
　　
　　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了，很多年以后，相同的场景在诸葛亮危难之际唱过的空城计中得以重现，空城计展示的是诸葛孔明的知人与智慧；那要离随同屋门打开的却是有史以来最无情的剑客无畏的胆识与胸襟。

　　夜半时分，那椒丘欣果然手持宝剑，轻手轻脚的来到要离院前，见院门洞开，心想，看来要离可能落荒而逃了，吓得连院门都没顾得关。
　　踏着如霜的月光，椒丘欣溜进院里，看见屋门大开，深感诧异，再看要离就在那临窗的床上躺着，心想，难道有诡计？莫非布局引我上钩？
　　
　　椒丘欣躲在院里大树后面，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可疑之处，就轻如猿猴迅疾似灵猫登堂入室。要离见椒丘欣进屋，仍然直挺在床，不为所动。椒丘欣上前一步，亮出宝剑，剑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寒光，直指要离的咽喉。
　　
　　椒丘欣一脚踏在要离的床上，剑指要离，然后说，你当死者有三，你知道吗？
　　
　　要离说，不知道。
　　
　　你侮辱勇士于大庭广众之上，此一该死也；椒丘欣说，回家而不关门，此二该死也；见我进来却不躲避，此三该死也。你自求死，怪不得我。
　　
　　我没有三死之错，你却有三不肖之过，你知道吗？要离说。
　　
　　不知道。椒丘欣说，你已是我剑下之鬼，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难逃今日之劫，你不要给我故弄玄虚。
　　
　　我辱你于众目睽睽之下，你不敢出一言，此一不肖也；你入门不咳，登堂无声，有偷袭之心，此二不肖也；以剑指我喉，方敢说话，此三不肖也。要离说，你有三不肖，反来责问我，岂不是无稽之谈？
　　
　　我自恃勇气，自谓世上无人能敌。椒丘欣收回宝剑感慨的说，现在你要离却在我上，你方称得上天下第一勇士。我若杀了你，岂不贻笑大方？若不杀你，有你在世，我哪里能称勇于世？那椒丘欣大喝一声，投剑于地，撞墙而死。
　　
　　伏在院里的伍员，原本担心要离，跟踪而来，看到椒丘欣亮剑，心里正急，却怕现身触及要离的自尊，正没奈何时，事情出现戏剧性的变化，出现了急转直下意想不到的结局。
　　
　　事已至此，伍员悄然离去。
　　
　　
　　伍员那颗悬着的心，随着东皋清婉跟公孙丹的到来落了地。
　　
　　那是初春的傍晚，阳山密林难掩落日的绚丽，报春花的清香弥漫山野，山涧的泉水仿佛一首古老的歌谣，一路流来，如那晚霞中跳跃的音符，在阳山漫山遍野的安静里流向浩渺的太湖。
　　
　　当公孙丹不负使命如释重负的敲响那扇院门的时候，东皋清婉仔细的打量那门楼院落，宛如就在梦里。

　　开门的恰好是伍员。
　　
　　伍员看到公孙丹身后的东皋清婉一愣神，停顿在打开院门的那一瞬间里。东皋清婉看到伍员，长久的思念与等待让泪水伴随呜咽与悸动定格在那个初春的傍晚，睫毛上的泪花在晚霞中摇曳出晶莹与剔透。
　　
　　快进屋，伍员说，洗把脸，喝点茶，休息一会。
　　
　　等东皋清婉跨过门坎的时候，伍员把她的行李接到自己手里，轻声的对她说，你可来了，进屋吧。东皋清婉咬住嘴唇，使劲的点了点头。
　　
　　伍员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公孙丹、东皋清婉进了客厅，伍员忙不迭让坐、沏茶。伍员泡好茶，东皋清婉起身不着痕迹的接过茶壶，给公孙丹斟上茶，再给伍员的杯子续满茶，悄悄的转身出去了。在院子里碰到了公子胜，公子胜见到她，高兴得跳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巡视了那个院落。到了后花园，看到那棵菩提树以及那片竹林，她心里一热，泪水就出来了，愣了一会，就让公子胜带她到前院的厨房去了。到了厨房，她一边帮着厨师做晚饭，一边和厨师絮叨家常。
　　
　　东皋清婉出去以后，伍员对公孙丹说，一路辛苦。顺利吧？
　　
　　你看老师说的，哪里称得上辛苦？也就是跑跑腿，还不是应该的。公孙丹说，没费周折，到了昭关，一问，都知道。沿着山路一路走过去，根本就没用问，直接就找到了。一敲门，一问，就是。但我太信实了，脑子不转圈，你让去接东皋公，我跟他一说，他说啥时候和你约定去吴国了？我当时就一头雾水。
　　
　　伍员忍不住噗哧笑了，指着公孙丹，说，你这个公孙丹，开起老师的玩笑喽。
　　
　　公孙丹跟随伍员以来，头一回看见伍员醉心的笑容。看到老师高兴，就说，开始以为弄错了，幸亏东皋清婉进来了，她一听说明缘由，就笑得象含羞花一样。我渐渐的就迷糊过来了，原来老师是让我把师母接过来，不便和我直说，只好拿东皋先生说事。于是我就融会贯通了，怪不得老师来到吴国摆出终生不娶的架势呢，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
　　
　　别胡闹了，伍员说，你不说话，我不会当你是傻子的。
　　
　　正说闹呢，东皋清婉进屋了，给他们续上茶水，告诉他们准备吃饭了。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伍员说，一路风尘仆仆，我陪你喝点酒，算给你接风洗尘。
　　
　　公孙丹酒足饭饱，洗了洗，倒头就睡了，他确实累了。

　　湛蓝的天空，繁星点点，弯弯的月亮挂在阳山茂密树林上面的天际，初春的夜晚静谧而温馨。
　　
　　你累不累？伍员问东皋清婉，她摇摇头，说，不累。
　　
　　那就带你到后面的花园转一圈吧。伍员说。
　　
　　伍员在前，她跟着他在后，出了屋门，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往后花园走去，走到竹林旁边的那棵菩提树下，他停住脚步，她也停下了。他回过头看着她，她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他的手伸出来又蜷回去了，两个人就那么站着。
　　
　　天上的月亮原本是跟着他们走的，他们停下，月亮跟着停下，恰好有云彩飘过，月亮就躲进云彩里去了。
　　
　　四周的山野很寂静，只有山风吹过，松林发出的声响。
　　
　　月亮在云中走出忽明忽暗的心情，星星在深邃的天空中不怀好意的眨巴着眼睛。
　　
　　你清瘦了许多。伍员说。
　　
　　东皋清婉听说她瘦了，委屈的泪水就流下来了。伍员伸出手给她擦去面颊的泪水，轻轻的把她搂在怀里。她伏在他那健壮有力的胸前，对他说，你没走的时候，人家就病了；你走的那天晚上高烧昏迷，早晨醒来，听说你走了，象掉了魂。从那时就日渐消瘦，幸亏爷爷精心调养，不然，瘦得都该让风刮走了，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这边一安顿下来，伍员说，就让人去接你了。
　　
　　盼星星盼月亮的等你，却没有你的音信。东皋清婉说，你咋才去接我呀？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伍员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两个人就那么相拥着站在菩提树下，静静的，站在弯弯的月亮下面，宛如站在时光深处。
　　
　　夜深了，伍员说，咱们回去吧。她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相跟着回到卧室，她坐在床上，他坐在旁边的竹椅上，四目相对，她的面颊在灯光下，仿佛红绫子一般。
　　
　　我到书房里去睡，伍员说，你早点休息吧。他起身要走，她一下子扑上来搂住他，说，不让你走，就不让你走。
　　
　　伍员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用手抚摸着她的面颊、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和刘海儿，低下头去亲吻她的唇，她在他怀里一闪，就躲过去了。他用手捧着她的下巴，火红的唇是致命的诱惑。他被点燃了，吮吸着她的唇，她微闭着眼，感到他的手已经越过她的绣着鸳鸯的红色的心字胸衣，他的启发诱导让她迷醉微醺，她迷离的眼神让他心如火燎，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她，那如凝脂一般散发着绸缎光泽的胴体宛如花儿一般盛开在他面前，亭亭玉立的花蕊唤起他沉睡多年的激情。当古老的冲动水到渠成的叩击生命之门的时候，冷静的声音消解了前进的动力。他附在她耳边说，等到把你娶进门的那一天吧。她使劲的点了点头，早已是泪流满面。两个人就那么拥抱着睡了一夜，直到天明。
　　
　　初春的朝阳无比炫丽的照耀着阳山怀抱里的院落，伍员如同平时一般，来到菩提树下晨练，七星龙渊剑舞碎了汹涌澎湃的朝阳。个把时辰过后，东皋清婉象过去一样捧着一杯清茶走了过来，伍员收了剑，她掏出手绢擦去他额头细细的汗。他接过茶，对她会心的一笑，她习惯性的低下头不去招惹他的目光，任那目光热切的把自己包裹。他在菩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喝茶，她在旁边看着他喝茶。他收起剑，她收起茶杯，一前一后相跟着回去。
　　
　　早餐的时候，伍员跟公孙丹说了他兄长去世的事情。伍员说，怕你放心不下，昨天晚上就没告诉你，我已经安排把马匹准备好了，你吃过早饭就回家看看。
　　
　　公孙丹哪里还有吃早饭的心情？囫囵吞枣的吃了点饭，告别了伍员，骑上马飞奔而去。

　　送走公孙丹，伍员、东皋清婉就去侍弄菜园。一个挑水，一个浇园，恬淡的身影，翠绿的菜畦，一派其乐融融的田园景象。
　　
　　午饭后，伍员、东皋清婉划着船，沿着清澈见地的山涧去太湖钓鱼。一个坐在船头，把手放入水中，溅起一路水花；一个坐在船后，荡起双桨，顺流而下，岸边青山绿树让人目不暇接。
　　
　　一路上，那坐船的人会时不时的把山涧的泉水撩向那划船的人。
　　
　　船到太湖，伍员下好鱼饵，在暖融融的午后阳光里抛出鱼钩，静静的等待鱼上钩，对东皋清婉讲钓鱼的常识和基本技巧，东皋清婉和伍员并坐在船头，用双手捧着下巴颏仰着脸很专注的听。
　　
　　偌大的湖面特别的静，就那么些渔船在湖面随着微风细浪缓缓的漂。
　　鱼漂在晃动，东皋清婉指着鱼漂说，看呐，鱼吃钩了。伍员站起身来，悠悠的放线，让鱼往远处游；再一点一点的收线，撑起鱼竿，把鱼提出水面，却是条鲤鱼。伍员在船板上把鱼从钩上去下来，东皋清婉喜得手足舞蹈，急巴巴的捧着那条鲤鱼往船上的鱼仓里放，却让那鱼从手里跳出来，跳到船板上，从船板上一跳，跃入湖里去了。
　　
　　子胥，鱼跑掉了。东皋清婉满脸失望的说，你看我多笨呐。
　　
　　就当放生了，伍员说，再钓吧。
　　
　　当浑圆的落日挂在阳山背后的天边的时候，伍员满载而归。
　　
　　一个划着浆，一个在船舱里逗着鱼，一路欢声笑语逆流而上回到家里。
　　
　　公子胜早已提着水桶跑过来帮着拾鱼，往鱼池里送。看着公子胜欢快跑去的身影，东皋清婉脸一红，说，晚上我给你炖鱼汤，犒劳你。
　　东皋清婉给伍员泡了杯茶，就到厨房忙乎去了。伍员趁着天光坐在门前有一搭无一搭的读书，看那厨屋的炊烟在落日黄昏里袅袅升起。
　　丰盛的晚餐端上桌，东皋清婉先给公子胜盛了一碗汤，再给伍员盛了一碗汤。公子胜急匆匆的喝了一口，就结结实实的烫了一下，他一边哎哟的叫着，一边说好喝，只是下次再去太湖钓鱼不能再把他撇在家里了。他一说完，东皋清婉就对着伍员嗤嗤的笑了，说，别提意见了，下次带你去还不行吗？
　　
　　公子胜很快吃饱跑出去了，饭桌上就剩下伍员和东皋清婉了，她勾着头看着他喝着汤，问他，我炖的汤好喝吗？好喝，他忙不迭的说，是我喝过的最鲜美的汤。她就开心的笑了。
　　
　　夕阳燃尽消退了，月亮从东边天际升起来了，两个人才磨磨叽叽的吃完了晚饭，按照公子胜的话说那就叫磨蹭。
　　
　　收拾利索以后，东皋清婉跟着伍员到后花园去，走过竹林，走过菩提树，走到花园后边莲花峰下，密密的松林，阵阵的松涛，凄异的猿鸣，吓得东皋清婉只往伍员怀里钻，说，好吓人呐。伍员拍着她的后背，说，别怕，有我呢。恐惧渐被宁静的平和所代替，她躺在他的怀里，仰脸看那夜空，初春的夜空星光灿烂，从稠密的松枝看上去，那深邃的星空仿佛就在那树林上面，那闪烁的星星宛如挂在那松枝针叶之间。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4 22:05:55

　　阳春三月给阳山穿上鹅黄柳绿桃红的新装，袅袅婷婷的走向伍员和东皋清婉的婚礼。
　　
　　儒雅的孙武最先来到，旷世兵圣是个性格内向的兵法学者，他对伍员和东皋清婉说，英雄美人，千古佳话呐。
　　
　　伍员笑着一揖，说，说笑了，不敢当。东皋清婉抿嘴一笑。
　　
　　勇猛的专诸随后来到，千古刺客是个烂漫豪爽的汉子，他对伍员和东皋清婉说，哥哥，你是过关、娶妻两不误呐。
　　
　　伍员当胸打了他一拳，说，专诸胡闹。东皋清婉满脸娇羞，终是没能忍住噗哧一笑。
　　
　　无情的要离紧随其后，无所畏惧的剑客是个终难跳出为名所困之人，他对伍员和东皋清婉说，恭贺。
　　
　　伍员朝要离鞠躬作揖，说，谢谢兄弟。东皋清婉难免花容失色，只好用努力的一笑去掩饰。
　　
　　被离领着姬光的胞弟夫概联袂而来，对伍员和东皋清婉说，长公子知道你大喜的日子，特地让我陪他同胞兄弟前来祝贺。
　　
　　须发倒生、生猛无比的夫概大大咧咧的作了一揖，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英雄。
　　
　　伍员慌忙还礼，说，多谢长公子厚爱，有劳公子和被离大驾光临。东皋清婉仪态万方的道了个万福。
　　
　　公孙丹姗姗来迟，对伍员和东皋清婉说，恭贺师父师母。
　　
　　伍员说，你咋又来了？心到了就行了。东皋清婉让公孙丹说得心若潮起，面如朝霞。
　　
　　时辰已到，伍员没等来那云游之人，颇感失望。
　　
　　孙武做了司仪，主持婚礼。被离、公孙丹做了婚礼的见证人。夫概、专诸都属喜欢热闹的家伙，哪里能呆得住？言差语错间起了争强斗胜之心。要离看到夫概、专诸从婚礼仪式上溜出去，担心别闹出乱子来，扫了伍员的兴，赶忙跟了出来。
　　
　　要离到了院门口，见夫概、专诸对着门楼前的石狮子正争论呢。
　　
　　哪个知道石狮子有多重？专诸说。
　　
　　千钧之重罢了。夫概说。
　　
　　公子勇猛多力，专诸说，想必举得起。
　　
　　力士方能举得百钧之重，要离说，此千钧之重谁人能举？专诸不要胡闹，子胥大喜之日不得节外生枝。
　　
　　恰好此时有群白鹤从门前山涧的天空中飞过，要离瞟了一眼领头的白鹤，对夫概说，若要离侥幸射中排头的白鹤，就请公子移步客厅参加婚礼。话音刚落，袖箭激射而出，宛如闪电，领头的白鹤应声而落，扑扑棱棱的落到山涧边。

　　夫概、专诸异口同声的赞道，好个百步穿杨的箭法。
　　
　　惭愧，要离说，与子胥的文治武功相比纯属雕虫小技，哪里上得了台面？公子进屋吧。
　　
　　那是，我哥哥的剑法那才叫盖世神功呢，专诸说，我不过有些蠢力罢了。
　　
　　临来的时候，哥哥就告诫我说，子胥身边藏龙卧虎，再不露一手，显见得辱没了王室的气象。这石狮子我就举一举，看举得动，举不动？夫概紧了紧腰间的丝带，一手托牢石狮子的前腿窝，一手托牢石狮子的后腿窝，试了一试，大喝一声，起，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石狮子被平稳托起，离地半尺有余。夫概脸憋得赤红，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只得顺势把石狮子放回原处。
　　
　　好神力。专诸夸道，看我试上一试，公子举得起，难道专诸不能？
　　
　　旁边看热闹的围上来，屏住气，看专诸走向石狮子。要离知道他已经无法阻止，局面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专诸走到石狮子前，把腰带束牢，脱掉上衣，随手往旁边一扔，赤着膀子，显出膀大腰圆的威武雄壮。他往下蹲了蹲，深吸口气，上前一步，猛地举起，石狮子离地半尺多。专诸心想，你夫概也就是举起，我专诸偏要走两步压一压你的傲气。咬住牙，憋住气，腮帮子的肉直抖，使尽平生神力，想迈动脚步，哪里能够？勉强撑住，用余力把石狮子颤颤抖抖的放到原处。
　　
　　夫概上前一把抱住专诸，说，好兄弟，今日得遇壮士，我愿足矣。
　　
　　专诸咧开嘴巴，哈哈大笑。
　　
　　赶快进屋吧，要离说，别误了婚礼。
　　
　　被离急匆匆的找过来，对夫概说，婚礼仪式一结束，到处找不到你，原来公子却在这里。那边酒席就要开始了，等你入席呢。
　　
　　婚礼有啥子看头？这边多有意思，我在这边和两位好汉切磋武艺呢，夫概说，这位神力无边，和我棋逢对手；那位精通神射之术，令我自叹弗如。
　　
　　夫概他们说闹着进了院子，围观的人看见主角都散了，随之也就撤了。
　　
　　院子里很热闹，漏天的酒席摆放就绪，人们陆续入场，往日的冷清仿佛远去的帆影随同失落的心境隐匿于尘封的日子，人声鼎沸成为隐居的别样风景。
　　
　　参加喜宴的，在孙武的指点下，各就其位，各安其所，噪杂与喧哗变为短暂的安静。

　　筵席按照程序有条不紊的进行，只是夫概、专诸他们那一桌相当的出格，英雄相见恨晚的遗憾，唯有用酒来弥补，开始阶段倒是耐着性子，算是斯文，酒过三巡，就原形毕露了。夫概说，用杯子喝酒憋气，看不惯这女人般喝酒的法子，换大碗来，喝出男子汉的气概来。
　　
　　大家敞开量的喝，专诸说，无醉无归。
　　
　　碗一换过来，气氛立马热闹起来，猜拳行令，幺三喝五，打诨起哄，乱成一锅粥。专诸喝得脸红脖子粗，夫概的脸却是越喝越白，唯一不变的是要离的脸, 僵尸般的面孔依然不见任何变化。都喝到站起来就飘、走起来就趔趄的地步，任谁都没有结束的意思，其它桌早就散了，这边却喝得酒兴正酣。
　　
　　夕阳西下，倦鸟归时，筵席方才散场。
　　
　　专诸喝得手足舞蹈；夫概趴在桌子上酣然入睡；被离嘴里说要回王城，腿脚却已发软打颤不听使唤；孙武海量，依然不失儒雅的风度；要离定力无敌，冷静清醒得厉害；公孙丹一看那喝酒的阵势，早躲到一边打点别的事情去了。
　　
　　孙武、要离、公孙丹帮助伍员安置好那些醉酒的，象征性的闹了洞房，就各自去睡了。
　　
　　喧闹随夕阳消退而去，万籁俱寂中的心动伴随月光的脚步怦然而至。
　　
　　那一刻，东皋清婉低着头坐在床头，火红的灯光，大红的喜字，从窗子照进来的月光，映得她娇羞欲滴。伍员站在她面前，心跳的节奏宛如灯光的跳跃。他上前挨着她坐在床上，她扭过头去，他一把抱起她，她的双手绕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胸脯上。他想把她放在床上，她说，人家就是想让你抱着嘛。他抱着她在洞房里绕了个圈。
　　
　　那一夜，月光无眠。
　　
　　
　　雄鸡的啼鸣迎来了春日的晨光，薄雾笼罩着阳山怀抱里的院落，晨光透过薄雾照进山涧流水边的院落，鸟儿在晨光薄雾中的竹林里歌唱，落红从山涧的溪水里流过。
　　
　　他看着她恋恋不舍的起床，对她说咋这么快就天亮了。
　　
　　他看着她在铜镜前打扮，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下巴贴着她如同绸缎般的长发。她指着外面说，别闹，都该起床了，人家看见，会笑话的。
　　
　　等到夫概他们敲门来闹的时候，伍员早到菩提树下练剑去了，东皋清婉到厨房料理早饭去了。
　　
　　都是让酒闹的，夫概说，起来晚了。那就去看子胥练剑吧。
　　
　　夫概他们走到菩提树下，伍员的晨练功课已经做完，正在悠然的品味东皋清婉送来的早茶。
　　
　　一行人打道回府去吃早餐了。
　　
　　早饭过后，各自散了。
　　
　　
　　栀子花开的季节，专诸来到伍员家。两人在客厅坐下，东皋清婉给他们斟上茶就出去了。专诸从腰间掏出一把剑递给伍员看，那把剑小巧如匕首，锐利无比，剑身的花纹如同鱼肠，伍员接到手里，剑气逼人。
　　
　　你从哪里得到这把剑的？伍员问，这可是件神兵。
　　
　　姬光给我的，专诸说，此剑已淬剧毒，见血封喉。
　　
　　这把剑人称鱼肠剑，为一代大师欧阳子在越王允常时代所精心铸造。伍员说，此剑形虽短狭，但削铁如泥。相传欧阳子得到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采日月之精华，蕴天地之灵气，来到秦溪山下，见那秦溪山云雾缭绕，峰峦叠嶂，怪石嶙峋，松柏参天，翠竹飘风，溪水潺潺，实为铸剑绝佳之地，就在秦溪山下住下铸剑，铸湛卢、磐郢、鱼肠等五大宝剑。鱼肠剑既成，巧遇相剑大师薛烛，薛烛相剑之时仿佛通灵一般，觉察到鱼肠剑孕含的底蕴，说，此剑逆理不顺，不可驯服，臣子以此剑弑君，儿子以此剑杀父，虽为勇绝之剑，却是不祥之物。因此，越王把此剑连同湛卢、磐郢进献给了吴国。

　　鱼肠剑出鞘，专诸说，王僚必死无疑。
　　
　　看来鱼肠剑是专为弑君刺僚而铸，这是欧阳子所始料未及的，伍员说，王僚恐怕在劫难逃。
　　
　　恐怕是天意，专诸说，天命难违。
　　
　　可惜时机不到，伍员说，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只顾说鱼肠剑了，有件蹊跷事，专诸说，忘了告诉你了。
　　
　　有啥蹊跷事说来我听。伍员说。
　　
　　季扎，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吴国的贤人，两让君位的那个，就是姬光他四叔，专诸说，在王城人家都尊称他为延陵季子。你知道吧？
　　
　　听说过，伍员说，但从未谋面。他有啥稀奇事可说的？
　　
　　他有个女儿叫姬姝，专诸说。你知道吧?
　　
　　姬姝出事了？伍员脱口而出，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出事了。专诸说，前一段时间，姬光让我做了条太湖鱼，送到季子府上，季子虽说吃的鱼多了去了，但我做的鱼那是人间少有的，他吃了大半，忽然想起姬姝了，就对下人说，这么鲜美的鱼，赶快给姬姝送去，让她品尝。
　　
　　这会出啥事？听说季子最疼的就是他这个女儿了，伍员说，让她尝个鲜，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不就是这样说的，季子吩咐说，这段时间姬姝胃口不好，日渐消瘦，快把鱼给她送去。专诸说，不送倒好，送了条鱼反而惹出了人命。
　　
　　别是姬姝吧，伍员说。她会如此想不开？
　　
　　可不就是她，她一见季子赐给她吃剩下的鱼，就说，父以剩鱼辱我，我活着有啥意思？姬姝烈性，躲进屋里悬梁自尽了。专诸说，季子痛不欲生，扶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
　　
　　咋会这样？伍员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直抖，连声说，罪过呐。

　　季子既痛且悔，专诸说，厚葬姬姝于王城西门以外，凿池积土，以成陵丘；掘土之地，遂成湖面，人称女坟湖。用精美的大理石雕刻成棺椁，把金鼎、玉杯、银尊、珠褥以及欧阳子所铸的越国五大名剑之一的磐郢剑作为陪葬，季子家产倾其大半。
　　
　　姬姝是哪一天走的？伍员问。
　　
　　寒食节的前一天。专诸说。
　　
　　专诸当天晚上就走了，伍员把他送到山涧边的路口上就回去了。
　　
　　翌日清晨，伍员一大早就起床了。
　　
　　东皋清婉问他，天都没亮呢，起这么早干啥？
　　
　　去王城办个事，伍员拍了拍东皋清婉的面颊，说，你再睡一会吧。
　　
　　东皋清婉要起来给他做饭，伍员不让，说，起得早，不饿，饿了，在王城随便找个地方吃点饭就可以了，不必再费事了。
　　
　　东皋清婉到底起床了，到厨房里熬了米粥，蒸了锅巴，拌了碟泡菜，腌了盘辣椒，到客厅里拉着伍员，说，子胥，吃饭喽。伍员就让她拉着手，到了厨房，在饭桌前坐下吃饭，东皋清婉坐在旁边看着，伍员说，你也一起吃点吧。
　　
　　我不饿，东皋清婉说，你吃吧。
　　
　　等伍员吃过了，东皋清婉跟着他来到马厩，看着他备马，跟着他牵着马出了院门。
　　
　　你回去吧，伍员说，我走了。
　　
　　东皋清婉站在门前，看着他翻身上马，那匹枣红马迎着晨光仰天嘶鸣。
　　
　　此时，夏日的朝阳已从阳山东边的天际喷薄而出，东皋清婉看见伍员矫健的身影消失在绚烂的朝霞之中，她倚门而望的姿态从此成为古典往事的一种。
　　
　　伍员纵马飞奔，绕过王城，抄近路直奔王城西门放马疾驰，留下一路飞扬的尘土。
　　
　　到了王城西门，已是正午，人和马都是大汗淋漓。
　　
　　沿着王城西门西去的官道，伍员宛如行走在蒸笼中。夏日的阳光热辣辣的照下来，照在水田里的反光让人头晕。鸟儿都不知躲到哪儿乘凉去了，知了热得发颤的鸣叫守候着炎热的夏天，让夏日正午的寂静多出些许的喧闹。
　　
　　远离王城，人烟逐渐稀少，道旁的栀子花越发繁盛，那浓郁而醉人心脾的花香，弥散在六月的水乡，点燃火热的季节。
　　
　　栀子花开的深处，就是姬姝安息的地方。那高大的陵丘凸现在伍员眼前，伍员勒住缰绳，一跃下马，缰绳随手而落，枣红马在午后的阳光里迷失方向，独自朝着那陵丘旁边的湖面走过去，低头喝那湖中的泉水。
　　
　　西去是绵延的山脉，陵丘的四周有茂盛的树林与灌木和前面的山脉相连，古老的官道让那陵丘有了回望王城的方向。
　　
　　伍员在陵丘前站成塑像，深深的低下了头，任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枣红马喝够了水，朝陵丘旁边的树林里走去。
　　
　　在伍员摘栀子花的时候，枣红马躲进树林里去了。
　　
　　伍员摘了一抱栀子花，放在姬姝的坟前。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5 07:18:48

　　14、桑叶之战。吴楚之战是由那些长在吴楚边境上有争议的桑叶引起的。
　　
　　吴楚世仇，形势使然，路人皆知。吴与晋的结盟，矛头指向的就是楚；楚对越的扶持，意在图吴，对此，吴楚心知肚明。
　　
　　就在两国厉兵秣马战争一触即发之际，那些桑叶在暧昧的春天以绿油油的诱人的姿态出现，事情由此变得简单，因为桑叶可以养蚕，蚕会吐丝，丝可以织布，争夺顺理成章不可避免，那些在春风里摇曳出万种风情的桑叶成为撬开吴楚大战的支点。
　　
　　历史再次雄辩的证明，大凡必然发生的战争，往往是由偶然的缘由引起的，教科书把此类偶然的因素叫做战争导火索。
　　
　　那就从吴楚之战的导火索开始，走进那场血与火的战争吧。
　　
　　
　　虽然都是桑叶惹的祸，但事情还得从费无极说起。
　　
　　费无极属于坏事做绝、做绝坏事的那种奸邪小人，陷害世子建以及伍员父兄以后，事隔多年，来了个旧事重提，对楚平王说，那世子建的母亲蔡姬在郧阳，那蔡姬勾结逃亡吴国的伍员，做里应外合的美梦，准备袭击楚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到了痛下决心的时候了，须得硬起心肠，诛杀蔡姬，以绝后患。
　　
　　那蔡姬是楚平王的结发之妻，想当年，楚平王平蔡以后，被立为陈蔡公（《史记》，楚灵王十年，召蔡侯，醉而杀之，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那楚平王守蔡期间，娶蔡国郧阳封人之女蔡姬为妻，生世子建，及世子建年长，弃疾得国，为平王，乃立建为世子。等到楚平王霸占儿媳孟赢以后，早把人老色衰的蔡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过旧人哭可谓自古而然。那蔡姬叶落归根回到郧阳，没想到仍然难逃大祸临头的结局。

　　楚平王兄弟很多，他非常靠后的排行，使他在觊觎谋取王位的过程中处在十分不利的位置，王位之于他基本属于可望而不可即的镜中花水中月的那种，但他倾其毕生的狡诈和冷血主演了血腥的篡位故事，在夺取王位的过程中他所有的心智被榨取殆尽，登上王位以后，他的工作重心实现了根本性的转移，他把全部精力倾注到耕耘女色之上。终其一生，前半生是阴鸷的宫廷政变，后半生是在女人的石榴裙下逍遥。
　　
　　弃疾的故事始于楚王朝历史上非常著名的占卜活动。当年，楚共王有宠妾之子五人，长子为熊昭，次子名熊围，三子为子比，四子为子皙，老小即弃疾，就是故事里讲述的平王。因共王无嫡长子，想从这五个儿子中确立一人为世子，但心中犹豫不决，就决定占卜，听命于天。
　　
　　共王于太庙中祭祀群神，手捧玉璧，对天祈祷，心里嘀咕说，恭请诸神，于五子中择一贤能有福者，使之主宰社稷。祷告完毕，把玉璧埋在太庙的大庭里，暗记埋放之处。然后召集他五个儿子，让他们斋戒三日，于第四日的凌晨五更进入太庙依次祭拜祖先，儿子们一头雾水，心想，这不年不节的，为啥谒祖拜宗？只有共王心里早已拿定主意，认准那个当壁而拜者，即为诸神选定之人。
　　
　　首先进入太庙朝拜的是熊昭，共王看到他径直的迈过埋玉壁地方，跪在玉璧之前叩拜；熊围跪拜时，右胳膊肘刚好触及玉璧的边上；子比、子皙根本就不沾边，离玉璧甚远；共王看得心里忐忑不安，当乳母抱着年幼的弃疾走进太庙的时候，共王仿佛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心想，这偌大的王朝难道就要维系在乳臭未干的弃疾身上？那乳母抱着弃疾进入太庙，把他放在地上，只见他一拜再拜都正好压在玉璧之上。
　　
　　共王心知诸神保佑弃疾，在其后的日子里愈发宠爱弃疾。当壁之祥的传说从此成为极具杀伤力的武器，保佑弃疾踏过熊围、子比、子皙的尸首，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那至高无上的王座，演绎出弑兄篡位与好色乱伦的尴尬故事。
　　
　　虽然共王对弃疾的宠爱日甚，但共王驾崩之日，弃疾年幼，熊昭以长子的身份继承大统，为楚康王。康王在位十五年而卒，康王儿子员登上王位，人称郏敖。
　　
　　王朝的传承就要沿着康王熊昭的血脉继续下去，王朝的历史进入父卒子继的轨道，远离弃疾与其他王子而去，那个占卜的结果眼看就要落空，但改变王朝谱系的机会出现在郏敖四年的隆冬季节。那年腊月天寒地冻，公子熊围出使郑国，走到半道，听说郏敖生病，就返回楚国入宫探问郏敖的病情，乘其生病，绞而弑之，并杀其子。子比逃奔晋国，熊围得立，叫做楚灵王。

　　历史的表象纷繁芜杂，一般表现为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的进程，透过这些，去触及的历史深处，就应该看到人物和故事背后的主宰，主宰历史为什么是这样的？而是那样的？
　　
　　而这个主宰是什么？这就是触摸到了历史的灵魂。
　　
　　历史的主角是人类，是人类演出了历史，动物和植物被人类降格为背景性的场景。
　　
　　在此场景之下，决定历史走向的就是人性。
　　
　　撇开历史的表象，洞穿处在历史进程中人性的真实，就成为讲述历史的主题。

　　楚灵王属于典型的上天要让他灭亡必先让他猖狂的那种，扩张的欲望仿佛越吹越大的肥皂泡，驱使他走向天怒神怨的不归路；骄奢淫逸、穷兵黩武仿佛他身后如影随形的轨迹，重用弃疾则为自己选定了掘墓人，让那个古老的占卜结果终于得以兑现。他派弃疾率军灭掉陈国，然后休整军队，出兵伐蔡。
　　
　　伐蔡始于阴谋。
　　
　　原本灵王是准备霸王硬上弓，精兵劲卒集结申城，灭蔡的煞气宛如黑云一般直冲云霄，战事一触即发。
　　
　　但谋士进言说，蔡侯弑父篡位，十恶不赦，如若讨伐，本是替天行道之事，但不免授人以柄，若其君臣合力，急切难下，反为不美。不如托言巡幸申城，派使者厚币卑辞邀蔡侯前来相聚，诱而杀之，后灭其国，避免节外生枝。
　　
　　阴谋就此初见端倪。
　　
　　灵王派使者进见蔡侯，送上国书，蔡侯打开一看，那国书大致意思是，寡人对君侯的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不绝如缕,渴望再睹君侯容颜，可谓望眼欲穿，故邀君侯光临申城。并备下微薄之礼，供君侯犒劳随从车驾。
　　
　　蔡侯厚赏使者,随命左右驾车前往赴会。
　　
　　大夫公孙归生上前进谏说,楚王为人,贪得无厌,狡诈无信,今派使者前来,礼重而言卑,违背常理,定有阴谋,意在诱骗君侯,君侯万不可前往,去则必入虎穴。
　　
　　就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寡人也得走一遭, 蔡侯说,蔡国弱小,不足以对抗楚国一县的力量,若授之以柄,彼加兵于我,谁能抵挡?
　　
　　公孙归生长叹一声,说,然则如此,须先立世子然后成行。
　　
　　蔡侯依照公孙归生的意见,立其长子为世子,命归生辅佐世子监国,随即奔赴申城。
　　
　　世子带领文臣武将列队送蔡侯出了国都,蔡侯的车驾越行越远, 宛如朝着陷阱走去的身影,显示出弱小王朝悲壮与无奈。凶多吉少的不祥征兆让世子和大臣都显得心事重重,蔡国的都城随国君的出行而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祈祷与侥幸成为蔡国君臣心中共同的梦。
　　
　　风尘仆仆的蔡侯以藩属之礼进见楚王,与灵王相会与申城行宫。
　　
　　灵王对蔡侯说,与君于此地一别,已有数年,君侯风采依旧,岁月的风霜不曾于君侯留下些许的痕迹,今日相聚,须得开怀畅饮,聊表分离相念之情。
　　
　　承蒙上国收录蔡国加盟,不胜感激,蔡侯说,仰仗君王之威,镇服敝邑,更加诚惶诚恐。原本准备到上国进见的,君王遣使召见,敢不奉承?
　　
　　灵王在行宫大摆酒宴,且以歌舞助兴,宾主痛饮,一方是磨刀霍霍,一方是任人宰割,宛如后世的鸿门宴的预演。

　　蔡侯没有意识到阴谋的利剑正在刺向他,反而努力的配合灵王把宴会推向高潮。
　　
　　宴会以蔡侯酩酊大醉嘎然而止,就在蔡侯委顿在桌子上酣然入睡鼾声四起的时候,象类似的故事一样,关键时刻, 灵王在是醉非醉之间,把手中的杯子举过头顶,用力的朝行宫的坚硬的地面摔去,杯子应声而碎,那裂碎的声音在行宫空旷的大庭里阴森的回响,杯中的残酒在大庭灰砖铺就的地面上洇开,杯子的碎片宛如致命的罂粟花艳丽的开放。
　　
　　灵王那决定蔡侯与蔡国命运的一摔,并没有惊醒在睡梦中的蔡侯，剩下的就是任人摆布了。
　　
　　那些埋伏在幕后的精甲力士早已等得急不可耐,听到信号声起,个个如离弦之箭下山猛虎,把蔡侯捆了个结实。
　　
　　蔡侯依然酣睡不醒,对深陷囫囵毫不知情。
　　
　　在行宫的偏殿, 弃疾指挥精兵悍将摆成阵势,弓在弦,剑出鞘,把蔡侯随从团团包围。弃疾对蔡侯的护卫发布宣言说,那蔡侯弑父篡位,楚王代天行讨。楚王有令:从者无罪,降者有赏,归者有助。
　　
　　原来蔡侯对待臣下极有恩礼,危难之中从行臣工显示出从死就义的凛然,竟无一人降楚。弃疾一声号令,楚军围裹过去,蔡侯随行臣下俱被擒获。
　　
　　阴谋尘埃落定之时,蔡侯方才酒醒,茫然四顾,恍然大悟,阴谋的演出已经结束,自己束手就擒。
　　
　　蔡侯张目怒视灵王,问道,寡人所犯何罪?如此对待寡人。
　　
　　你弑父篡位,悖逆天理,禽兽不如,灵王振振有词的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遭报应的时候到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蔡侯说,你灵王不也是屠侄篡位?与我不过是五十笑百步罢了，恐怕你的报应也为时不晚了吧?
　　
　　你已是寡人的网中鱼、瓮中鳖、俎中肉, 灵王说,到了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的时候了。
　　
　　悔不听公孙归生的话,蔡侯说,果然中了奸计,死不瞑目呐。
　　
　　灵王以凌迟之刑处死蔡侯,蔡侯的随从臣工尽皆从死。
　　
　　阴谋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伐蔡需要理由,于是灵王就把蔡侯的罪行昭告国人,命令弃疾率领精锐之师冠冕堂皇,长驱直入,讨伐蔡国。

　　蔡世子自从其父蔡侯车驾启程之日,旦暮使人探听消息,及至蔡侯被杀、楚兵不日就要兵临城下的谍报排除侥幸的幻想变得无比真实的时候,蔡国君臣的天空开始倒塌，灯红酒绿猛然间淡化为背景回忆的一种，现实宛如钱币的正反两面，一面是震惊呆滞茫然惊慌失措，另一面是重压之下迟钝麻木了的悲伤。
　　
　　应对的重压由公孙归生年老体衰的肩膀硬扛起来，集合军队、凝聚人心、修缮防御勉强得以展开。
　　
　　公子弃疾指挥虎狼之师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疾包围蔡国都城新蔡,新蔡就此成为孤岛,被隔绝在都城里的军民仿佛暴风雨前的蚁穴，绝望焦虑慌乱不绝如缕,生存还是毁灭的残酷话题如猎猎展开的旗帜飘荡在新蔡的上空。
　　
　　孤城是无法守的。
　　
　　蔡国君臣对此显而易见的问题认识是深刻的,那么,求救就成为最佳选择。
　　
　　在晋楚争霸的时代,晋国是蔡国唯一的潜在的救星。
　　
　　然而,蔡国很久以来就归附于楚国,临时抱佛脚的求救对晋国的感动系数不言自明,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公孙归生的话最能代表弱小国家身处弱肉强食的乱世时代的无奈,他说,向戎弭兵以来, 蔡虽属楚,但也朝晋,遣使求救于晋,倘若顾及前盟,或许肯前来救援。
　　
　　这话说得就有点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味道了,等于宣告蔡国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所谓求救不过是聊胜于无,完全寄托于晋国的良心发现，在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几乎和天上掉下馅饼一般。
　　
　　世子采纳公孙归生的意见,招募国人出使晋国。危难时刻,蔡洧应募而出,原因在于蔡洧的父亲蔡略跟从蔡侯去申城赴灵王死亡约会而被杀,为报父仇走上求救之路。
　　
　　那蔡洧乘月黑风高之夜,槌城北去,肩负世子和国人的殷切期望,前往晋国游说。到达晋国以后,蔡洧进见晋昭公,哭诉楚国诱杀蔡侯、围攻国都之事,请求救援。
　　
　　晋昭公召开御前会议,会议就救助蔡国的问题出现分歧，一方认为,晋国作为诸侯盟主,楚灭陈而晋不救,楚攻蔡晋再袖手旁观,盟主的颜面何在?以晋昭公为首的另一方则认为,荆蛮暴虐,救蔡纯属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此情况下,晋卿韩起出了和稀泥的主意,召集诸侯各国共同商量救蔡大计。晋昭公本属太极高手，就指派韩起约会宋、齐、鲁、卫、郑、曹等国盟会,商量的结果是对楚国侵略别国的行经进行遣使照会,发表严正声明,予以强烈的谴责。
　　
　　对此结果, 蔡洧欲哭无泪。
　　
　　当诸侯国的使者到达申城把谴责文书交给灵王的时候,灵王仰天大笑,对使者说,陈、蔡是寡人的属国,讨伐蔡国不过是寡人的家务事,与北方诸国无干无涉,就不烦劳操心了。
　　
　　使者再三哀告,灵王起身回屋了,连片纸只言都没回,使者只得无功而返。
　　
　　蔡国陷入危险的泥潭，公子弃疾正在从历史版图中把蔡国涂抹掉。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5 07:21:45

　　蔡洧回到蔡国，幸运没有再次光顾，而是与他擦肩而过，他被巡逻的楚军发现并擒获，困了个结实押解到公子弃疾的中军帐，弃疾威逼他投降，他宁死不从，因此被囚禁。
　　
　　弃疾得知晋军不救蔡国，日夜攻城，新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摇摇欲坠，弱小王朝在肆虐的铁蹄下眼看就要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仿佛被暮色吞噬的落日，正在一点一点的坠落在苍茫的暗夜里。
　　
　　此时已经无力回天的公孙归生，幻想用与虎谋皮的办法，作为救命稻草搭救落水王朝。他对世子说，危局难撑，臣当拼上老命，前往楚营，游说弃疾，劝其退兵，免得生灵涂炭，或许可以保全江山社稷。
　　
　　用兵调度，全赖大夫，世子说，大夫若是离我而去？叫我如何处置？
　　
　　殿下若不忍舍弃，公孙归生说，我儿子朝吴可出使楚营。
　　
　　世子召见朝吴，含泪对朝吴说，国家已到这般境地，千斤重担交付给你，你随机应变临机处置，务必劝其退兵，保国安民。
　　
　　朝吴临危受命，反而激发了他的血性与豪情，他郑重的向处于风雨飘摇的王朝临时掌门人叩首领命，只身前往楚营。
　　
　　在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护身符的佑护下，朝吴颇为顺畅的到达楚营。
　　
　　公子弃疾以使者之礼召见了朝吴，显露出他经营蔡国的最初企图，也让朝吴在其后的日子里，越发明晰的通过辅佐他登上王位达到恢复蔡国的目的。各有所图，各取所需，各得其所，让弃疾和朝吴在后来的岁月里成为东周时代最佳拍档之一。读史而知兴替，朝吴的成功案例对伍员来说非常具有借鉴意义，伍员到达吴国以后，就是通过帮助公子姬光弑君篡位，而达到复仇的目的。
　　
　　所以说，站在巨人肩上，去思考问题，把握世界，往往是取得成功的终南捷径。
　　
　　透过弃疾伐吴的历史表象，其间蕴含的两件事改变了楚王朝的走向，首先是蔡洧的被俘，其次是朝吴出使楚营。如果说蔡洧后来成为埋伏在灵王身边的卧底，那么，朝吴就是帮助弃疾取得王位的总策划人。
　　
　　脆弱的历史在弃疾与朝吴会面的时候，悄然轻巧的被颠覆。
　　
　　那次改变历史进程的会面是这样的。

　　当朝吴从容走进弃疾视线的时候，弃疾就收起了类似猫玩老鼠一般居高临下的嘲弄，因为朝吴的姿态与凛然让他感到弱国强人的魅力和风范，不知不觉间就多了几分礼节和尊重。
　　
　　朝吴落座以后，对弃疾说，公子重兵围困都城，蔡国知道必亡，然而不知道灭亡的缘由？假若先君失德，得不到宽宥，却已被诱诛，世子何罪？蔡国宗社何罪？愿公子明察。
　　
　　我知道蔡国没有必然灭亡的理由，弃疾语气和缓的说，但我奉命行事，以精锐之师伐蔡，无功而返，必难复命，到时我将罪在不赦，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愿先生体察。
　　
　　沿着狼吃羊的逻辑和弱肉强食的规律，朝吴却也无言反驳，只得另辟蹊径，别具说辞，对弃疾说，朝吴有机密话说，请公子屏退左右。
　　
　　先生但说无妨，弃疾说，左右都是我的心腹。
　　
　　灵王得国不正，弑君篡位，路人皆知。朝吴说，当此时，对内搜刮民脂民膏以大兴土木，对外竭尽民力以穷兵黩武，不体恤民情，不珍惜民力，以致民怨沸腾，根基动摇。去年灭陈，今岁诱蔡，公子不计君仇，奉其驱使，实有助纣为虐之嫌。公子贤明好德，声誉日著，且有当壁之祥，神人共佑，倘若反戈相向，伐其弑君之罪，替天讨逆，人心所向，谁敢违背？必能一战而功成，成万世之基业。天予不取，反受其害，更何况侍奉无道昏君、招万民之怨？倘若公子高举义旗，朝吴愿率就死之士，做公子先驱，兵锋直指郢都，天下唾手可得。
　　
　　话是说到弃疾心坎里去了，但弃疾担心当壁之祥到处传扬，招惹灵王忌恨，故佯装愤怒至极，声色俱厉的呵斥朝吴，说，大胆匹夫，竟敢离间我君臣！本该斩首，但念及不斩使臣的古训，姑且饶你，传语世子，速速出降，或可保全性命。否则，破城之日，玉石俱焚。
　　
　　弃疾训斥左右牵出朝吴，轰出楚营。
　　
　　那根救命稻草随风飘逝，等待王朝的是灭亡的命运。
　　
　　在必然覆亡的结局到来之前，显露的是世子誓死抗争的铮铮铁骨。世子听完朝吴的回复以后，说，国君殉难于社稷，是古往今来的正理。我虽未嗣大位，但已摄位守国，当与都城共存亡，岂可屈膝投降、甘做奴隶？
　　
　　世子的宁死不屈宛如一面旗帜，引领新蔡的抗争。惨烈的抵抗让公孙归生积劳成疾，卧不能起，终于一命归天。都城粮尽，城中军民易子而食，沦为人间煎熬的地狱。挣扎的防御早成强弩之末，眼睁睁的看着楚军仿佛蚂蚁一般爬上城墙，却无能为力。
　　
　　城破之日，世子盛装端坐在城楼之上，干瘦的面颊，硕大空洞的眼神透漏出无力的愤怒，面对逼近的楚军，纹丝不动，束手就擒。
　　
　　弃疾入城安民已毕，把世子装上囚车，连同蔡洧押解到郢都，向灵王报捷，却留下朝吴，待以客礼。
　　
　　朝吴遂事弃疾，开始了漫长的复国之旅。

　　在成王败寇的时代，失败是以性命为代价的，被俘意味着任人宰割。蔡世子从坐上城楼那一瞬间就做好了准备，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从他被押上囚车，就如同畜牲一般被赶上祭祀台，开始了祭祀神灵之旅。
　　
　　用活人祭祀，源于灵王的嚣张与草菅人命。
　　
　　从灵王做梦的那一刻起，蔡世子的命运和死亡方式就被注定。
　　
　　在公子弃疾攻击新蔡的最后关头，灵王车驾浩浩荡荡的回到郢都。
　　
　　在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宫廷里，灵王偶做一梦，梦见荆山之神降临，荆山之神说，我是楚王朝的守护神，你祭拜我，我保佑你得到天下。灵王梦醒以后，喜出望外，随命重修荆山祭祀台，恰巧此时，弃疾捷报传到，蔡世子和蔡洧被押解到郢都，灵王欢欣鼓舞，心想，天助我也。
　　
　　好大喜功的灵王在去荆山的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方官吏到边界跪迎，把个威仪显摆得酣畅淋漓。
　　
　　仪仗队威风凛凛的在前面开道，灵王车驾漫卷红尘，后面一前一后跟着两辆囚车，前面是蔡世子，后面是蔡洧。
　　
　　到了荆山脚下，大队人马驻扎下来，灵王命蔡世子斋戒沐浴。
　　
　　大臣申无宇不明就里，问灵王祭祀神灵为啥让蔡世子沐浴？
　　
　　荆山之神是楚国的守护神，六畜不足以用来祭祀，灵王说，以蔡世子为祭品方能显示对神灵的敬畏，神灵才会降福于楚国。
　　
　　昔日宋襄公以人祭祀，诸侯叛之，申无宇说，大王不可重蹈覆辙呐。
　　蔡世子是弑父篡位的蔡侯之子，逆贼之后，正当六畜之用。灵王说，更何况斩草须除根，须防来年春风吹又生。
　　
　　申无宇哑口无言，无言以对，回到住处对儿子申亥说，灵王暴虐，不得善终。等祭祀结束，回到楚王宫，就向灵王请求告老还乡，灵王竟轻松放了申无宇归田养老。
　　
　　后来申亥感念这段恩情，在灵王以独夫民贼的身份流落在荒郊野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申亥搭救了他，避免了暴尸荒野的悲惨下场。

　　斋戒期过后，盛大的祭祀活动择良辰吉日隆重开幕。
　　
　　灵王带领群臣登上圆形的祭祀圣坛，面对香案焚香，祷告，祭拜，把香插到香案的香炉里，群臣紧随平王身后肃穆跪拜。跪拜结束，平王走到向山的北方面南而坐，群臣分立两边，司礼官中气充沛的喊到，杀牲祭祀。只见虎背熊腰的两个士兵押着蔡世子走上祭坛，面向荆山直挺挺的站立，随后走上来的是刽子手，手持雪亮的鬼头大刀，在晨光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刽子手后面跟着的士兵一个手里端着一盆清水，另一个手里捧着做工考究的盘子。
　　
　　蔡世子眼里流露出迷茫绝望的神情。
　　
　　刽子手和那个端着清水的士兵走到蔡世子面前，各就各位完毕，司礼官喊到，时辰到。刽子手一把撕开蔡世子的上衣，左手持着鬼头大刀，右手撩着清水敷衍了事在蔡世子胸前洗了洗，然后附到蔡世子耳边说，见到荆山山神，别告我的状，我远日无仇，近日无恨，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王命难违呐。我给你来个痛快的，一刀送你上路。
　　
　　蔡世子闭上了眼睛，荆山、阳光、绿树从他的眼里消失了。
　　
　　　　刽子手挺着鬼头大刀在蔡世子胸前比划了两下，朝着蔡世子的心脏一刀捅下去，如手术刀一般精确，血柱喷薄而出，鬼头大刀在蔡世子的胸口上下左右翻动，撕裂出开口来，在刀出手进的那一瞬间，从蔡世子的胸腔里掏出血淋淋的微弱跳动的心，放在旁边士兵捧着的盘子里，盖上红绫子，捧到祭坛上，放在盛满祭品的香案上。
　　
　　擦干了祭坛上的血迹，音乐声起，一袭黑衣的巫婆和神汉开始了彩排已久的舞蹈。
　　
　　荆山默默无语。
　　
　　偌大的荆山，唯有蔡洧的哭泣不绝于耳，流下的是血和泪。那悲愤的哭声持续了三个昼夜，给整个祭祀过程抹上一丝不祥的印迹。
　　
　　哭声感天动地。
　　
　　灵王觉得能够坚持不懈的为蔡世子哭泣的蔡洧肯定是个忠贞之士，就把他给释放了，任用他为大夫。
　　
　　但灵王忘记了，忠诚都是有指向和对象的。譬如蔡洧的忠诚是指向蔡国的，其父为灵王诱杀，国家为灵王所破，灵王却幻想让他对蔡国的忠诚转移到自己身上，无疑是痴人说梦。
　　
　　灵王的错误在于，他忽视了忠诚的规律，那就是忠诚不是用金钱和爵位所能收买的，否则，就不叫忠诚了，那是忠诚的背面，叫做背叛。
　　
　　所以，当灵王任用蔡洧的时候，就宣告楚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卧底正式走马上任了。
　　
　　灵王在选择了掘墓人以后，再次物色了智勇双全的卧底，就是这个出色的卧底后来打开了郢都的城门，帮助弃疾与朝吴轻松的完成了隆重的入城仪式。
　　
　　蔡洧上任以后，阴怀报复之心，投灵王所好，诱导灵王继续吹大骄狂的肥皂泡，让楚国陷入大兴土木的内耗泥潭不能自拔。
　　
　　擦干血泪的蔡洧对灵王说，晋楚争霸，诸侯之所以侍奉晋国，而不侍奉楚国，关键在于晋国地处中原，而楚国远离中原。上天以邻近中原的陈、蔡赐给楚国，若筑起高大坚固的城池，赋予千乘战车，示威诸侯，哪个国家敢不宾服？然后用兵吴越，先据东南，次图西北，可代周而登临天子之位。
　　
　　蔡洧的话让灵王听得非常悦耳，特别受用，他对蔡洧日渐宠信，言听计从。
　　
　　于是，举国动员，全民发动，重筑陈、蔡都城，高大加倍。分封弃疾为蔡公，酬谢弃疾灭蔡之功。
　　
　　灵王为蔡公修城，增加兵车士卒，似乎是在为蔡公日后攻击郢都做着充分的准备。
　　
　　当局者迷。灵王一如既往的按照蔡洧的意见，在楚国要害地带修筑要塞，自认为天下唾手可得，召见太卜占卜他何日能够称王？
　　
　　太卜说，君已称王了，何必再问？
　　
　　楚周并立，灵王说，孤不是真王，全取天下，方才称得上真王。
　　
　　太卜占卜，龟壳裂开，太卜说，所占不成。
　　
　　灵王把龟壳恶狠狠的摔在地上，仰天长叹，振臂高呼，说，天呀，天呀，区区天下，都不肯给我，生我熊围何用？
　　
　　事在人为，蔡洧劝道，那个朽骨知道啥子？
　　
　　灵王听后非常高兴。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5 07:25:29

　　在灵王和蔡国卧底蔡洧一唱一和主政楚国的日子里，楚王朝如同一轮硕大的落日，进入表面荣光、骨子里却是回光返照大厦将倾的时代。蔡公弃疾因此而坐享其成，身居坚不可摧的新蔡，手握虎狼之师，时刻以警惕的眼神觊觎郢都，历史的天平朝着弃疾倾斜，那个古老的占卜结果的实现，剩下的就是时机选择的问题了，如同堆好的干柴，等待着火星的降临。
　　
　　在王朝历史改变的拐点上，那个起初风姿秀逸、后来沦落为弃妇的蔡姬抖落厚重的历史烟尘以美奂仑奂的少女的形象出现在郧阳封人那弥散着书卷气息的院落里，仿佛在等待她命中注定的欢喜冤家。
　　
　　那个承继了王室好色基因的弃疾生性风流，其淫乱的本性是故事的基石，如若没有他喜新厌旧迎娶儿媳孟赢的事情发生，伍子胥的传奇故事就会轰然倒塌，历史将被改写。
　　
　　但历史不允许假设，就象写错了的人生不可以涂改一样，只能沿着非假设的轨迹去寻找历史演出者早已被时光湮没的明灭闪烁、亦真亦假的踪迹。
　　
　　非假设的弃疾是好色的。
　　
　　那好色的弃疾平定蔡国以后，颇有些鱼与熊掌兼得的意思，显出江山与美人兼收并蓄的面目，渐起色心，寂寞难耐，象色中的饿狼一般猴急的捕捉猎物的气息。
　　
　　朝吴何等机警，弃疾的心思哪里躲得过他的眼睛？事关复国大计，朝吴哪敢怠慢？就去找观从商量。
　　
　　那观从与灵王有杀父之仇，当初灵王在申城集结骄兵悍将的时候，曾经诛杀蔡大夫观起，观起的儿子观从逃亡吴国（《史记》语，灵王会兵于申……杀蔡大夫观起。起子从亡于吴），后潜回新蔡，参与了灵王掘墓工程，并立下汗马功劳。
　　
　　朝吴到了观从家里，两个人一壶酒，边喝边聊。
　　
　　恢复蔡国，朝吴说，计将安出？
　　
　　灵王暴虐，必失国，不得善终。观从说，如若助弃疾得国，等他继承王位，蔡国必复。
　　
　　那弃疾身在军旅，朝吴说，早已耐不住寂寞，如何是好？
　　
　　举大事，不拘小节。观从说，郧阳封人之女蔡姬待字闺中，色艺双绝，人间尤物，可玉成此事，以成人之美，收一箭双雕之效。
　　
　　一语点醒局中人，朝吴说，我去料理此事。
　　
　　朝吴煞费苦心的牵了线，搭了桥，弃疾再次坐享其成抱得美人归。
　　
　　弃疾从此凡事交给朝吴打点，自己躲进小楼成一统，与那蔡姬缠绵悱恻，翻云覆雨，尽享鱼水之乐。
　　
　　就在弃疾在蔡姬身上做足功课的时候，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那根稻草就是灵王驾幸乾溪而乐不思蜀，远离郢都譬如龙行浅滩虎落平阳。
　　
　　朝吴对观从说，那灵王身在乾溪远离国都，久而不返，内虚外怨，此天亡之日。想当初，灵王篡位，子比、子皙和弃疾心皆不服，但力所不及。如若召回子比、子皙，三公子联手，挥师郢都，则郢都必克，得到郢都，灵王就失去巢穴，丢了巢穴，如同鱼离开水一般，必死无疑。你辛苦走一遭，假传蔡公的指令，召回子比、子皙，助弃疾登上王位，你报杀父之仇，我解灭国之恨。
　　
　　那观从连夜启程，日夜兼程，直奔晋国而去（《史记》语，观从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于晋），凭借如簧之舌，轻易说动子比与子皙回到新蔡。

　　从子比、子皙被观从连哄带骗欢天喜地的来到新蔡城郊时起，就宣告朝吴正式掌控楚王朝的命运，被朝吴硬拽上船奔赴叛乱的，有的得道升天，有的坠入地狱万劫不复。然而蔡国复兴的朝阳正在厚积而薄发，即将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喷薄而出。
　　
　　观从把子比和子皙安置在郊外隐秘的场所，对子比、子皙说，我去进见蔡公，请他来这里与你们盟誓，共同讨伐那个独夫民贼。
　　
　　那观从说完就急匆匆的进了城，直奔朝吴家而去，朝吴正在家等待观从的消息，听到下人通报，急忙迎到门口，拉着观从的手说，一路辛苦。那两位来了吧？
　　
　　都安顿好了。观从说，就等你的吩咐了。
　　
　　朝吴与观从手拉手进了客厅，两人就事先商定的生米做成熟饭逼弃疾扯起造反旗帜的计划密谋一番，反复确认无误差没漏洞以后，就携手上车到郊外去见子比、子皙，让家丁随后紧进。
　　
　　此时弃疾在温柔乡里高卧未起，对即将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密谋毫不知情，再次扮演了坐享其成的角色，佐证了那个古老的占卜结果的无比正确的预见性和前瞻性。
　　
　　朝吴到了郊外，进了密室，见了子比、子皙，就实话实说，其实蔡公并未有如此指令，是我让观从假托蔡公之命把你们请到新蔡的。看到子比、子皙吓得面如土色、身如筛筐的模样，朝吴语气一转，无比镇定的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须劫持蔡公高举义旗，讨伐逆贼，为国除害。公子无须过虑，楚之大势已是异常明晰，逆贼久离巢穴，国都空虚，蔡洧与世子熊禄守国，蔡洧与逆贼有杀父之仇，唯恐天下不乱；斗成然拱卫郢都，但与蔡公交情至深，蔡公举事，他必为内应；陈公素不亲附逆贼，如若蔡公传令召之，必能共举义旗。以陈蔡精锐之师，席卷空虚国都，譬如探囊取物。
　　
　　子比、子皙异口同声的说，谨受教。
　　
　　眼下至关重要的是说动蔡公走上替天行道的康庄大道，朝吴说，只要蔡公揭竿举旗，天下必能云集响应，前程就会无限美好。
　　
　　子比、子皙急不可耐的说，愿先生明示。
　　
　　说动蔡公，须得霸王硬上弓。朝吴说，让国人都知道蔡公反了，让舆论把蔡公推上虎背，让他骑虎难下，别无选择，只得率陈蔡之众直捣郢都，如此一来，则郢都可得，逆贼可诛，大事可定。
　　
　　子比、子皙诚惶诚恐的说，悉听先生吩咐。

　　那就盟誓吧。朝吴以征询的眼光看着子比、子皙。
　　
　　子比看着子皙说，好吧。
　　
　　朝吴礼让子比、子皙走出密室，朝院子里走去，到了院子里，朝吴喊道，来人呐。
　　
　　家丁们鱼贯而入，迅速摆好香案。
　　
　　虽然蔡公不在，朝吴说，受蔡公委托，我代蔡公与公子盟誓，共伐逆贼。
　　
　　子比、子皙点头同意。
　　
　　观从说，杀牲祭天。
　　
　　家丁们训练有素的杀死三牲六畜，把马、牛、羊、鸡、犬、豕的头摆放在香案上。
　　
　　观从说，焚香祭拜。
　　
　　朝吴、子比、子皙各取三柱香，点燃，祭拜，插放在香炉里。
　　
　　观从说，歃血而盟。
　　
　　朝吴、子比、子皙各自从家丁端着的碗里，把三牲六畜的血涂抹在嘴唇上，对着誓书诵道，弃疾、子比、子皙歃血结盟，共讨逆贼熊围，誓为先君郏敖报仇雪恨。
　　
　　家丁们在院子里掘地为坎，把誓书放在深坑里，再把三牲六畜压在誓书上，挥锹掩埋。
　　
　　盟誓的终点正是阴谋走出密室走向实施的起点。朝吴、观从引导子比、子皙进入新蔡，家丁们走上街头巷尾大肆宣扬，灵王无道，灭我蔡国，蔡公已与子比、子皙盟誓，共伐灵王，大功告成之时，就是复国之日。凡蔡国百姓，谁能忍受社稷沦亡？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举起武器吧，到蔡公府前集合，跟随蔡公直捣郢都，讨伐无道昏君。
　　
　　新蔡城中奔走相告，欢声雷动。
　　
　　子比、子皙来到蔡公府上，蔡公正在用早膳，猛然见到子比、子皙，夹菜的手停顿在半空中，随即起身，转身就要藏匿。
　　
　　朝吴上前拉住他的衣角，说，事情到此地步已无回头之路，公想躲到哪里去？天下之大，已无容身之处。
　　
　　子比、子皙抱住蔡公痛哭失声，说，逆围无道，弑兄杀侄，放逐我等，天理难容。我们此来，就是想凭借你的兵力，为兄长报仇。事成之后，我等推你为王。
　　
　　弃疾仓皇之间，无计可施，对子比、子皙说，此事得从长计议，从容商量。
　　
　　公子们也都饿了，朝吴说，就同蔡公一起用膳吧。
　　
　　子比、子皙吃过，朝吴送他们出门，高声对蔡公府上各色人等说，蔡公召见两位公子，共举大事，共讨逆贼，已于两位公子在城郊盟誓，故遣两位公子先行入楚，随后即起大军，攻伐郢都。
　　
　　弃疾赶忙制止说，不要诬陷我呐。
　　
　　在郊外我已代公与两位公子盟誓，朝吴说，当场有众人围观，盟誓结束，我叫家丁们到大街小巷宣扬公与两位公子盟誓讨伐逆贼，眼下怕是满天下都知道了。哪里还能瞒得住？
　　
　　就在此时，府外人声鼎沸，“讨伐昏君，拥立蔡公，复我蔡国”的喊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你是把我推上火上烤了。弃疾说，这如何是好？
　　
　　公速成大事，共取富贵，才是上策。朝吴说。
　　
　　朝吴令家丁打开府门，只见黑压压一望无际的民众手举武器，都在振臂高呼。
　　
　　人心已聚，朝吴说，公应紧急安抚，收拾人心，为我所用，不然恐有哗变。
　　
　　用何策可取郢都？弃疾说。
　　
　　两位公子在郊外等待，朝吴说，应该和他们汇合，尽起精锐之师，进击郢都。我让观从去说服陈公，率师响应。
　　
　　蔡公挥师与子比、子皙汇合，朝吴让观从赴陈约会陈公。观从走到半道，恰逢旧时相识夏啮，观从向夏啮说明事情的缘起与意图，夏啮说，我久在陈公门下做事，深得陈公的赏识，日夜为复陈大计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今日前来，就是去新蔡找朝吴商量恢复陈蔡的大事，不期中途遇见你，你不须再去见陈公，陈公久病卧床不起，你先回去，我当率陈国民众听从蔡公的调遣，共谋大事。
　　
　　观从半路返回，把事情的经过向蔡公说了。朝吴让他带上蔡公和自己的手信，潜入郢都，密会斗成然和蔡洧，让他们做好内应。
　　
　　蔡公挥师西进，半路上遇到夏啮率陈国民众前来助阵。
　　
　　夏啮说，陈公病死，我对陈国民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得以聚集精锐特来相助。
　　
　　蔡公让朝吴率蔡人为右军，夏啮率陈人为左军，自统中军星夜朝郢都进发。

　　新蔡鼙鼓动地来。蔡公挥师直抵郢都，蔡洧听到兵临城下的消息，仰天长叹，说，朝吴果然是一代人杰，不负众望，国恨家仇终于得报，叫那昏君死无葬身之地。一边命人暗中打开府库取出金银财宝遣使送到蔡公军营，一边和观从到斗成然军中，率领国都拱卫之师明目张胆的在城外排出临阵倒戈的阵势迎接蔡公。
　　
　　郢都如同水性养花的少妇打开迷人的酥胸抛出风情万种的媚眼做出接纳蔡公进入的姿态。
　　
　　世子熊禄惶惶然宛如暴露在张开垂天之翼的苍鹰利爪之下惊慌失措的兔子无处躲藏无处逃匿束手待毙。
　　
　　蔡公麾下三军在斗成然的精锐之师的引导下，开始攻击世子熊禄守卫的王宫，昔日无限威严的王宫如同被蔡公踩在脚下的蚂蚁，世子熊禄的抵抗演变成被屠杀前的挣扎。
　　
　　世子熊禄按照蔡公的安排，死于乱军之中，毙命于乱箭之下。
　　
　　世子熊禄被驱逐出王宫送上西天，蔡公开始传令清洗血染的王宫，王宫清洗完毕就意味着蔡公君临天下万事俱备，只差子比、子皙按照事前约定的跪拜拥立了，但事到临头，子比、子皙发现王位具有挡不住的诱惑，起了觊觎之心，闭口不提拥立之事，贪婪让拿鸡蛋磕石头一般的兄弟阋墙故事继续演绎。
　　
　　僵持让王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强者最终表现出弥散着杀机的大度，蔡公说，长幼之序不可废除，愿奉立子比为王。
　　
　　子比客气话都没敢说，急不可耐的登上王位发号施令，任命子皙为令尹，蔡公为司马，统领天下军马，择日统兵征讨逆贼熊围。
　　
　　子比让蔡公任司马，就等于说把刀把子交给了蔡公，在手握虎狼之师的蔡公眼里，王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而已，立与废就是说句话的事情。
　　
　　远在乾溪的灵王才是心腹之患。

　　子比意外的捡了个王位过把瘾，最恼怒失望的莫过于朝吴，新王登基大典一结束，朝吴随同蔡公回到府邸，对蔡公说，公首倡义举，首举义旗，凭啥让子比拣个便宜？
　　
　　蔡公说，灵王毕竟尚在乾溪，大事尚未成功，国家尚未安定，如若越过兄长而自立为王，舆论将置我于尴尬境地，不若让子比负弑君篡位之名，平稳过渡。凡是都在我等掌控之中，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大不了，再从头来过，收拾旧河山，坐收享国之实。
　　
　　朝吴会心一笑，说，灵王所率兵卒，劳师已久，必然思归，如若遣使晓之以厉害，则军心必散，兵卒必溃。再以精锐之师讨伐，灵王纵有冲天之翼，难逃恢恢天网，必将束手就擒。
　　
　　蔡公派遣观从率领轻骑日夜兼程赶到乾溪，命士卒用竹竿挑着世子熊禄的人头，对灵王的部卒喊话，说，蔡公已经攻占郢都，世子负隅顽抗，被乱箭射杀，朝廷大臣拥立子比为王。新王有令：凡是脱离灵王先行返回的，恢复原有的田地；后归者，割去鼻子以示惩戒；凡跟从灵王叛变作乱的，诛灭九族；凡是以饭食进献灵王的，凌迟处死。
　　
　　忠诚如同娇嫩的花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蹂躏，凋零是别无选择的结局。灵王的近卫军瞬间作鸟兽散，如同军营里举行了长跑比赛，考虑到跑得快奖励，跑得慢的重罚，个个都是脚底抹油，撒开脚丫子狂奔。
　　
　　就在长跑比赛渐进高潮之际，大臣郑丹气喘吁吁的闯入行宫，唤醒尚在乾溪之台高卧不醒的灵王，向他报告长跑比赛的进展以及背景与缘由。那灵王一惊一吓就从床上掉到地下，半晌发呆，醒不过来神，等眯瞪过来，就放声痛哭。
　　
　　郑丹看到伏在地下哭天抢地的灵王，忽然感到骄横无比的灵王是那么渺小无助，就对灵王说，军心涣散，应立即返回郢都。
　　
　　灵王擦干泪水，对郑丹说，谁疼爱儿子，能象寡人一样？
　　
　　鸟兽都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郑丹说，更何况人呢？
　　
　　寡人杀人家的儿子多了去了，灵王说，人家杀害寡人的儿子有啥可奇怪的？
　　
　　就在此时，探马来报，说，新王派遣蔡公为将，同斗成然率领陈蔡之师漫天遍野杀奔乾溪。
　　
　　寡人待斗成然不薄，斗成然竟敢背叛寡人？灵王气得浑身颤抖的说，宁愿拼死一战，岂可束手待毙？
　　
　　灵王拔寨而起，从乾溪沿汉水逆流而上，准备长途奔袭郢都，企图东山再起。
　　
　　所有的幻想与奢望都被如火如荼进行的长跑比赛击得粉碎，灵王日暮途穷无计可施，只得披发仗剑挺身而立，那沾满士兵鲜血的剑在不停的挥舞，但溃逃依然如同滔滔江水不可遏止，孤零零的灵王淹没在四处逃散的大潮中显得是那么可怜与力不从心。
　　
　　灵王回望身边只剩百余士兵茫然而立。
　　
　　大好河山、无上君位都化作南柯一梦随风而逝，大势已去，不可挽回。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5 07:34:39

　　接天的沼泽，遍地的芦苇，宛如黑色的闪电击穿灵王的心底，穷途末路的悲伤让他泪流满面。
　　
　　灵王对郑丹说，完了，彻底完了。
　　
　　郑丹说，大王要到郢都近郊，察看人心向背，再作决定。
　　
　　国人全都背叛了寡人，灵王说，有啥可察看的？难道要去察看寡人的过错是多么不可饶恕吗？
　　
　　那就出奔他国，郑丹说，借师以自救吧。
　　
　　诸侯对寡人都恨之入骨，有谁肯收留寡人？灵王说，王位已失，徒自取辱罢了。
　　
　　灵王脱掉盔甲冠服，挂在旁边的柳树上，背靠柳树就睡过去了。
　　
　　最后的大臣郑丹趁灵王熟睡之际，偷偷的溜走了。
　　
　　士兵们一看郑丹都走了，那谁愿意留下来殉葬?人人脚下抹油，个个争先开溜。
　　
　　等到灵王在鸟叫声中醒来再也找不到郑丹的时候，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让他手足无措，一筹莫展，那孤家寡人的身影长久的在沼泽旁边徘徊，持续三天三夜。
　　
　　到附近村庄觅食虽然简单，但对灵王来说是不可能的，他习惯作威作福，早已丧失辨认路径的基本技能。
　　
　　村里百姓听逃散的士兵传说，灵王独自困在沼泽地旁边的故事以及新王关于向灵王进献饭食凌迟处死的法令，躲灵王仿佛避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谁敢靠近？哪个敢来送饭？
　　
　　灵王一连三日，半粒米星未进，饿得眼冒金星，瘫倒在地，唯有拿眼四处张望的份，哪里能动得了？
　　
　　恰巧路边过来一人，灵王一看，认识，是过去看宫门的，但不知道看门人的名字，万般无奈之下，就喊，来，救我。
　　
　　看门人眼看躲不过，就只得磨磨蹭蹭朝灵王凑过来，仿佛灵王是老虎会吃掉他一般。
　　
　　灵王对看门人说，我饿三天了，讨点饭来给我吃。
　　
　　看门人说，百姓都害怕新王的命令，小人到哪里讨饭去？
　　
　　灵王叹了一口气，示意让看门人靠近他坐下，看门人只得靠近他坐下，灵王头枕看门人的大腿，暂且安息片刻。看门人心急如焚，让别人看到灵王枕着他大腿睡觉，他就得凌迟处死，那可是千刀万剐呐。
　　
　　好在灵王一会儿就睡着了，看门人趁灵王熟睡之机，找土块代替他的大腿放在灵王头下当枕头，象白鹤捉鱼一般蹑手蹑脚的溜走了。
　　
　　灵王醒来就喊看门人，半天没有应声，一摸自己枕的，却是土块，不觉悲从中来，抽泣声在沼泽边不绝如缕，却也有气无力。

　　当最后的落日如同暮春的花瓣凋零在沉沉暮色里的时候，恐怖从沼泽地里泛起，芦苇的摇曳宛如阴森的鬼魅一般，野狗仿佛黑色的精灵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开始从不同方向朝灵王靠拢，边走边嗅，保持警觉。
　　
　　领头的野狗在距灵王头部不远处停下，朝灵王嗅个不停，发出低沉的类似喘息的声音，其它野狗虽也停住，但明显的急不可耐。
　　
　　头狗试探的舔了灵王的脸，灵王一睁眼，看见绿莹莹的狗眼在他面前晃动，长长的舌头在他脸上舔舐，吓得魂飞魄散，头发倒立，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半天回不过神来。
　　
　　头狗看到灵王有了动静就退了一段距离，前爪伏在地上，与其它野狗构成包围圈，围住灵王。
　　
　　灵王拼尽力气，拔出宝剑，硬撑着坐起来，与野狗对峙在荒野。
　　
　　月亮升起来了。
　　
　　在偌大的沼泽地边，无边芦苇丛中，灵王支撑着困乏与饥饿与野狗耗着，灵王清楚，他坚持不住倒地的那一刻，野狗就会争而食之。曾经骄狂的灵王忍不住清泪挂面，那泪水在清泠的月光中泛着晶莹的光。
　　
　　月色星光下，蔡公率领斗成然、朝吴、蔡洧、夏啮众将，在观从的引导下，旌旗猎猎的朝乾溪追击而来。
　　
　　半路上恰巧碰到逃跑的郑丹，郑丹跪迎蔡公，主动交待灵王的情况，说，侍卫四处逃散，灵王独自困在沼泽地，实不忍心看他活生生饿死，迫不得已离开了他。
　　
　　蔡公说，你违反新王的法令，跟随灵王，本该凌迟处死，念你弃暗投明，就给个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前头带路去寻找灵王下落，只有找到灵王，方能赦免你的死罪。
　　
　　黎明时分，郑丹带领蔡公找到那片沼泽地，沼泽地旁边的官道上的有条倒毙的野狗，那野狗被一箭射穿脑袋。官道旁的柳树上挂着灵王的盔甲冠服，但灵王却杳无踪迹。
　　
　　蔡公让大军四处散开，在沼泽地的芦苇丛中雁翅排开，展开搜索，本为攻击的精锐之师，变成了搜寻队。
　　
　　士兵把周围百姓带过来，蔡公问，见到灵王吗？
　　
　　见是没见到，百姓七嘴八舌的说，新王有令，谁敢近前？只是听逃散的兵丁说，灵王困在这里，实没见人。
　　
　　蔡公好言宽慰了百姓，让百姓各回其家，在那柳树下搭起行军帐篷，等待士兵搜寻结果。
　　
　　等到日落西山，士兵把沼泽地芦苇丛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蔡公要集合兵马继续朝乾溪追寻灵王，朝吴说，灵王去其冠服，穷途末路，多半毙死在荒野沟渠，不必再去寻找。倒是子比身在王位，久则生变，等他收拾了民心，坐稳了江山，则不可图也。
　　
　　蔡公习惯性的说出他在朝吴面前经常说的那句话，以何策应对？
　　
　　灵王下落不明，朝吴说，正可利用，乘人心未定之时，派遣士兵，诈称兵败，围绕都城高呼，灵王大军打败蔡公，随后就到，就要包围郢都。再让斗成然率领士兵，扮成残兵败卒，回去对子比说，蔡公兵败被杀，灵王整顿精兵强将，就要兵临城下。那子比、子皙都是懦弱无能之辈，一听此言，或出奔，或自杀，而公从容班师，稳坐王位，岂不胜于追寻灵王？
　　
　　蔡公立即让朝吴安排实施，朝吴挑选数百精壮机灵的士兵，装扮成败兵的模样，让观从率领日夜兼程赶回郢都，按计行事。再派斗成然率领三千轻骑，如法炮制，随后出发。
　　
　　临出发前，朝吴对斗成然说，千斤重担，就压在你肩上了，子比、子皙能自杀最好；如若出奔，你得把他们截杀在半道上；万一他们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就得发动士兵帮帮他们，三尺长的白绫子到处都有，宫里的树上、屋里都是可以吊死个把两个人的，蔡公回到郢都是不愿意再见到他们的，你的兵将可不是光吃素的，不能耽误蔡公的登基大典。
　　
　　斗成然点点头，对朝吴说，子比、子皙都是识时务的，不会耽误事的。我先行一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蔡公在观从、斗成然两队人马出发后，率领大军朝郢都进发，那个古老的占卜结果正在都城等待与他会面。

　　灵王被遗忘在王位争夺的间隙里。
　　
　　观从率领数百精兵披星戴月赶回郢都，主要任务就是散布流言，制造混乱。这事对观从来说驾轻就熟，一回到郢都就指挥士兵绕着都城边跑边喊，了不得了，蔡公兵败了，灵王杀回来了。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心甘情愿的做谣言的义务传播者，谣言仿佛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都城沦落为谣言四起的城池，笼罩在风声鹤唳的惊恐中，乱成一锅粥。
　　
　　谣言传到王宫，子比才发现戴在他头上的王冠原来是纸做的，压根就没有一丁点的含金量，他虽贵为楚王，却无一兵一卒，大敌当前，都城却是不设防的空城。
　　
　　子比急得在王宫里绕圈子，如同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子皙上气不接下气的进了王宫，对子比说，大王听说了吧？灵王就要杀回来了，满城人心惶惶，大王别光绕圈子呀，事到临头，总得想个法子吧？
　　
　　都是朝吴害我，子比说，我在晋国过得好好的，非得让撺掇我回来给我扣上如上吊绳一般的王冠，王位还没坐热，倒要落了个谋反的罪名，这可是十恶不赦的罪，怕是要凌迟处死的。
　　
　　埋怨有啥用？子皙说，得想个法子出来，不能坐着等死吧？
　　
　　蔡公麾下兵强马壮的，不是说败就败了嘛？子比说，都城无兵可守，有啥法子可想？
　　
　　就在此时，斗成然闯进王宫，看见子比、子皙一对难兄难弟抱头痛哭，心里暗笑。子比、子皙一见他进来，就睁开无限期盼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异口同声的问他，情况到底是个啥样子？
　　
　　情况糟糕得一塌糊涂，蔡公与灵王战于沼泽地，兵败被杀，灵王率领人马日夜兼程杀回都城，对大王擅立为君极为震怒，声称要活捉大王，施以凌迟之刑。末将不才，拼了命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生路，一路上担惊受怕，忍辱负重，就是要向大王通报消息，免得大王到时候自取其辱。大王赶快想法子吧，我得逃命去了。斗成然说罢，狂奔而出，宫外大喊，灵王大军进入都城了。
　　
　　斗成然出了王宫，对部将曼成然说，抓紧包围王宫，无论你使啥办法，都要逼子比、子皙自杀，无论跑了哪一个，你都得提头见我。
　　
　　原来斗成然图省事，就事先做好套，自己先到王宫恐吓子比、子皙，再让曼成然率领部队，诈称灵王大军，围困王宫，防止子比、子皙外逃，逼其自杀。
　　
　　曼成然指挥部队，把王宫围了个水泄不透，对子比、子皙说，你篡位自立，犯了众怒，谁也救不了你？灵王就要进城了，你自己了断吧，免得受凌迟之刑。来人呐，把上路的物件送上来。
　　
　　话音未落，两个虎背熊腰的士兵威逼上来，把两把剑扔在子比、子皙面前，宝剑嘡啷落地，吓得子比、子皙脸色煞白，浑身如筛糠一般，两手颤抖的拣起剑，闭上眼，举起剑，抹脖子，但那剑似有千斤之重，举剑的手就是不听使唤。
　　
　　帮帮他们，曼成然对给子比、子皙送剑的士兵说，送他们上路吧。
　　
　　那两个高大威猛的士兵夺过剑来，轻轻一挥，划过一道曲线，子比、子皙人头落地，王族的热血激射在王室的半空中，生命瞬间凋零。
　　
　　曼成然安排士兵清洗王宫，斗成然率领百官迎接蔡公，蔡公自此让那个占卜的结果写进王朝的历史。
　　
　　丙辰，蔡公即位为王，改名熊居，从此开始了楚平王好色荒淫的传奇故事。

　　阴谋功成，灵王的去向成为悬案。随着平王狼来了的故事闪亮上演，百姓更加相信灵王不死的传闻，郢都人心惶惶，常常在夜半子时，猛然有人喊一声灵王杀回都城了，郢都立即就被混乱所淹没。
　　
　　灵王的生死问题再次凸现出来。
　　
　　平王紧急召见朝吴寻求对策，朝吴说，找具尸体，穿上灵王冠服, 夜半时分,从汉水上放下来，让巡河士兵在天明时分打捞出来，一路大张旗鼓的报告上来，大王再派遣斗成然率领耳聋眼花的王族亲贵去办理灵王的后事，再在都城张贴安民告示，此事自然平息。再派观从领精壮武士秘密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翌日巳时，正是郢都车水马龙的时辰，一队士兵骑着高头大马边跑边高呼，在汉水找到灵王尸体了。
　　
　　随即引来无数百姓驻足围观，那队士兵陷入人群的夹道里宛如江水在大堤中流动。
　　
　　灵王的尸体找到的消息如同和风送暖一般抚慰街头巷尾，但当百姓谈到灵王尸体是如何找到的、在哪里找到的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的时候，就会变得语焉不详。
　　
　　但随后张贴出来的告示，详细的回答了找到灵王尸体的细节问题。
　　
　　斗成然带领一帮白发亲贵隆重操办了灵王的后事，使得流言蜚语彻底归于沉寂。
　　
　　观从的秘密出访在其后的日子里避免了疑虑的沉渣泛起。
　　
　　大事初定，按照惯例，平王开始分封功臣。斗成然虽背负弑君的恶名，却收获了令尹的奖赏，朝吴、蔡洧、夏啮俱被封为大夫，群臣谢恩，皆大欢喜。唯独朝吴、蔡洧要辞官归隐。平王困惑不解，朝吴说，臣辅助大王兴兵之初，曾向蔡国百姓承诺，讨伐灵王功成之时，就是蔡国复国之日。大王君位已定，而蔡国未复，我有何面目侍奉在庙堂之上？过去灵王好大喜功兼并陈蔡，故失人心，引来杀身之祸；大王必得反其道而行之，方能令人心悦诚服。想要改弦更张，莫若恢复陈蔡。
　　
　　平王凭借阴谋诡计弑二君杀三兄，践踏同胞骨肉的尸骨爬上王位，日夜担惊受怕的就是国人以及诸侯的背叛，重蹈灵王的覆辙，正要广施恩惠，收拢人心，就此借坡下驴，答应朝吴，分封陈蔡的后人为陈侯、蔡侯。朝吴、蔡洧随蔡侯归蔡，夏啮随陈候返陈，陈蔡之众，各从其主，各返其国，并厚加犒劳以酬谢其功。
　　
　　从此，一代英杰朝吴宣告走出传奇故事，踏上呕心沥血重建家园的旅途。
　　
　　观从在朝吴出走以后回到郢都，向平王讲述了如何找到灵王的故事。
　　
　　（注：巳时是指上午九时至十一时）

　　找到灵王的下落了吗？平王问。
　　
　　找到了，观从说，灵王是被申无宇的儿子申亥救走的，后在申亥家自尽了。
　　
　　申无宇不是归隐了嘛？他为啥要让他儿子冒着灭族之罪救走灵王？平王说，到底咋回事？你详细说来。
　　
　　申无宇早已病老归天，他在弥留之际，对申亥说，当年灵王要以蔡世子祭祀荆山之神，为父进谏，灵王不纳；为父辞官还乡，灵王并没追究降罪，受此恩德，王若有难，你须舍命相从。据申亥说，他牢记父命，须臾不曾忘却。当他听说郢都被攻破之时，就驾车星夜奔往乾溪投奔灵王。等他赶到乾溪，才得知灵王起兵奔郢都了。他一路追到沼泽地，在月光下，看见灵王手持宝剑，艰难的坐在地上与一群野狗对峙。申亥说，看到一代君王沦落到如此地步，刻骨铭心的悲伤让他泪流满面。那群野狗看到他驾车而来，就落荒而逃，他张弓搭箭，一箭射穿那头狗的脑袋。灵王看到群狗远远的逃去，就一头摔倒在地上。申亥急忙跳下战车，扶起灵王，说，大王为何落到如此这般田地？灵王有气无力的说，一言难尽。你是何人？为啥要冒着灭族之罪前来解救寡人？申亥对灵王说他是谁，以及他父亲感念灵王的缘起与由来前前后后说一遍，灵王听申亥讲到申无宇因他以蔡世子作祭品而辞官挂冠之时，突然痛哭失声，念念叨叨的说，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当年诱杀蔡侯，寡人说他弑父篡位，必遭报应；蔡侯说寡人是屠侄篡位，早晚也得遭报应，没想到印证就在眼前，看来寡人是罪有应得。申亥说，就在灵王痛哭流涕的关口，他对灵王说，此地不可久留，遍地都是蔡公的兵丁，大王纵然有冲天羽翼，也是枉然，根本逃脱不了蔡公的天罗地网。好在臣家就在离此不远的棘村，大王可暂歇臣家，以避风头，再作打算。灵王微微点头，却无力起身。申亥从车上拿出干粮，跪献灵王。灵王勉强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才稍微能站起身来。申亥搀扶灵王登上战车，车载灵王脱离险境，回到棘村。灵王平日奢侈惯了的，住惯了章华之台，吃惯了山珍海味，到了棘村，一看那山野蓬户，须低头方能进入，顿生凄凉，泪流不止。申亥说，此荒野幽僻之地，人迹罕至。大王不妨宽心居住，臣密使人探听郢都消息，到时再决进退。灵王泣不成声，不能回答。申亥跪进饭食，灵王只顾啼哭，全不进食。申亥就让他两个如同并蒂莲一般含苞欲放的女儿侍奉灵王就寝，以取悦灵王。灵王对如花似玉的女孩熟视无睹，竟至衣不解带，枯坐床前，长吁短叹。申亥两个女儿手足无措，无从劝慰，只能听任灵王悲哭抽泣。到了夜半子时，申亥两个女儿迷迷瞪瞪的倚床睡去，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睡梦里听到凳子倒地的声响，睁眼一看，灵王已经直挺挺的挂在屋梁下了。两个女孩惊恐万分，赤着脚跑出去，对申亥说，大王悬梁自尽了。申亥杀二女以殉灵王，葬灵王于屋后。
　　
　　灵王一生残暴，死后犹祸及二女，平王说，可谓死有余辜。
　　
　　观从说，申亥愚忠，可悲可叹。
　　
　　你咋会想到是申亥救走灵王的？平王说。
　　
　　我到了灵王被困的沼泽地，观从说，看着灵王挂冠的柳树，回想郑丹说他不忍心眼看灵王活活饿死，就知道灵王绝非自己脱困逃生，那被箭射穿脑袋的狗，同时证明灵王是被人救走的，且救走灵王的绝非平庸之辈。在灵王穷途末路之际，连同郑丹都背叛了他，谁会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那么，结果就不言而喻了，救走灵王的必是受过灵王的恩惠且知恩必报的忠贞之士。灵王一生刻薄寡恩，受其恩典的，屈指可数。临行前，单就此事向斗成然打听过，斗成然说，受过灵王恩典的，他印象中没有；倒是申无宇进谏而没有获罪，如若这也算恩惠的话，申无宇及其后人极有可能在灵王走投无路时施以援手。
　　
　　有道理，平王说，看来朝吴让你去找灵王算是找对人了。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5 07:42:48

　　随着灵王的死讯被证实，平王兄长们在物择天竟的王位继承法则主导下相继凋零，生命与冲动、贪婪与梦想都被雨打风吹去，大浪淘沙，王朝历史的长河里延续奔腾的只有平王一枝独秀的血脉。
　　
　　当其它继承者都灰飞烟灭的时候，楚王朝宣告在颠覆的废墟上得以重建，但帝国的元气历经几番浩劫终被消耗殆尽。更致命的是支撑王朝的顶梁柱，功成身退，从王朝的视野里消失，朝吴渐行渐远的身影，让楚王朝再次陷入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宿命。
　　
　　观从的重要性在朝吴离开的日子里日益凸现。
　　
　　观从讲完灵王的结局，平王就开始和他谈论分封的问题。
　　
　　分封注定极具戏剧性，平王对观从说，你想做啥官就做啥官，随你挑吧（《史记》是这样记载的，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欲为卜尹，王许之。意思就是随便你愿意做什么官吧。观从想做卜尹，平王答应了他）。
　　
　　观从说，想做卜尹。
　　
　　平王就封观从为卜尹，观从从此留在楚国为官。
　　
　　分封的戏剧性不仅表现在平王的许诺，更有意思的是观从的选择，观从铁了心要做个卜尹，卜尹是个管占卜的官，是个管神管鬼不管人不管事的官，观从为啥不愿意修身治国平天下一展胸中抱负？
　　
　　关键在于观从是外来者，在新一轮功臣角逐的大戏拉开序幕之前，他就存了大隐隐于市的想法，选择了逃避，姿态鲜明的要做个戏外观众。
　　
　　后来的事实证明，偌大的王朝，宛如肥沃的土地，庄稼一旦选择枯萎，杂草便会疯狂的生长。斗成然出于控制朝局的目的，引来费无极。费无极以谗得宠，哪里容得下斗成然居功自傲？找个由头，诛杀了斗成然。费无极犹如跳梁小丑上蹿下跳，把个王庭搞得乌烟瘴气，王朝陷入杂草蔓延不堪收拾的地步。
　　
　　观从从此无能为力，彻底的从历史记忆中消失。

　　弃疾从蔡公到平王的角色转换，成为蔡姬从王后到弃妇的人生拐点。
　　
　　蔡姬跟随弃疾进入郢都的无限风光与美好幻想，被弃疾目光的转移所惊醒。从入主王宫开始，弃疾的目光就从蔡姬身上游离开去，宛如迷途的羔羊一般迷失回家的方向，穿行奔波于宫女挺拔诱人含苞欲放的胸部，痴迷而且留连忘返，那种目不暇接的专注与执着让蔡姬心如刀绞，蔡姬的挽留显得是那么苍白与徒劳。
　　
　　留在蔡姬视野里的是平王转身而去的背影，那背影一旦挣脱蔡姬的目光，就会迫不及待的投入到宫女靓丽的笑容丛中。平王被宫女汹涌的波涛湮没的疑虑，让蔡姬羞辱，整天以泪洗面。
　　
　　让蔡姬刻骨铭心的记忆来自那个初秋的月夜。被寂寞侵泡透彻的蔡姬走出枯寂的弥散着绝望气息的宫殿，到王宫的后花园散步。蔡姬一步一步的朝树丛和菊香深处走去，突然看到平王抱着宫女倚靠在粗壮的松树上，平王熟练的打开了那个宫女，宫女的乳蓬勃的盛开在月色里，乳头宛如挂在枝头的葡萄。蔡姬立即躲到树丛后，麻木的窥视着平王的双手在宫女乳间痴迷的行走。久旱的宫女在平王的揉搓下，宛如灵蛇一般在平王怀里扭动，宫女颤栗的悸动让蔡姬感到浑身燥热。
　　
　　蔡姬逃跑一般抖落窥视的目光，头昏脑胀的躺在硕大的床上，蔡姬知道平王目光的流失不可逆转。
　　
　　费无极的到来，加速平王向声色犬马的深渊坠落。
　　
　　蔡姬在王宫的任何角落里，都能嗅到平王和宫女疯狂过后残留的气息。平王不知疲倦的耕耘，让王宫演变成淫乱场所。蔡姬从起先的寝食难安，到后来的麻木迟钝，重新找到与平王相安无事的别样支点。但随着秦女孟赢入主王宫，那个脆弱的支点轰然倒塌。蔡姬以怨妇的姿态选择了回归故国，在郧阳城里消耗着干枯的日子。蔡姬以为隐居就能躲过纷纭的世事，然而她不知道费无极的目光从来没有放过她。费无极以她恐怕会做伍员的内应为由头，力劝平王斩草除根，杀掉她。就在平王即将下手之际，观从把费无极的勾当透露给朝吴，朝吴肩负搭救蔡姬的使命，走进蔡姬的院落。朝吴向蔡姬说明了祸起郢都的由来，蔡姬枯萎的眼神里透出求生的渴望，朝吴说，郧阳是不能呆了，我派人暗地里向吴国求救，再安排人到郢都，买通孟赢，让她吹吹枕边风，延缓平王的行动。蔡姬说，也只能这个样子了，听天由命吧。蔡姬的求救让吴国有了讨伐楚国的理由，吴王僚准备派姬光率师出征楚国。
　　
　　就在姬光前去阳山脚下太湖之滨找伍员商量伐楚之策时，桑叶之争恰好发生了，吴楚之战因蔡姬的求救与桑叶之争而变得不可避免。

　　当吴国边陲古镇卑梁的花草树木从春日朝阳中舒展醒来的时候，那草尖花瓣上的露珠宛如睁开朦胧睡眼的少女的眸子一般深邃晶莹。
　　
　　卑梁族人迎来了一轮初升的朝阳，宣告簇新的一天的忙碌拉开了序幕。
　　
　　猪马牛羊被牵出了圈，狗撒了欢的跑，炊烟在卑梁氏的天空袅袅升起。
　　
　　等卑梁族人吃过早饭，故事的主角卑梁瑟背着竹篓，带着母亲的叮咛与父亲的嘱托，和其他少年少女三五成群去后山采桑。他根本无法知道他去采桑的故事会被后世的史学家作为历史事件记载下来。
　　
　　起初卑梁瑟是和别的孩子一起走上沿着古镇朝向西北的乡间羊肠小路往后山去的。后来卑梁瑟对路上的土坷垃产生了兴趣，就一路上踢着土坷垃朝前走，土坷垃被他踢进路边的草丛里，他就用脚拨开粘满露珠的野草，不惜把草鞋、裤子弄得湿漉漉的，再把土坷垃重新踢回到路上。一来二去的，其他孩子叽叽喳喳的渐行渐远，不见了踪影，卑梁瑟被撇在后头独自踢着土坷垃往后山去，踢到半山腰，没留住脚一脚把土坷垃踢飞了，划过一道弧线落到旁边的山沟里去了。看着坠落的土坷垃，卑梁瑟遗憾的摇了摇头，无奈的进了山。到了长满桑树的山坡，卑梁瑟一看每棵桑树上都有人在采桑叶，被别人抢了先的卑梁瑟就有些慌了，低着头往山里走，当他和一棵又一棵桑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知道他得找到那棵属于他的桑树。那一瞬间，卑梁瑟踢土坷垃的童趣，被寻找桑树的焦急所置换，那种焦急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一般追逐他，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把一只脚迈过了国界，随后另一只脚紧跟着落在楚国的土地上。
　　
　　当卑梁瑟的双脚踏上楚国领地的时候，算是在那个遥远的时代开了个到别国领土上去寻找资源的先河，这种不被允准的行动让那个乱世乱上添乱，并给卑梁氏带来灭顶之灾。

　　在国界线偏向楚国的那一边的山坡上，卑梁瑟找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桑树，正要伸手采桑，创造跨国采桑的历史记录，就听尖锐的女声一嗓子喊过来，小蛮子，那桑树是我的，我的桑叶你不能采。
　　
　　卑梁瑟循声望去，原来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丫头片子，那丫头是楚国边城钟离人氏，名叫钟离缇。
　　
　　钟离是淮水之滨的富饶边城，与吴国边陲城镇卑梁之间有一带丘陵相隔，绵延的丘陵生长茂盛的桑树，到了采桑季节，那些桑树就顺理成章的成为惹事生非的主儿。
　　
　　这不，冲突就在眼前，钟离缇到了桑树跟前，冲着卑梁瑟说，你这小屁孩，懂规矩不懂？采桑采到楚国来了，你好大的胆子。
　　
　　卑梁瑟说，这一树的桑叶，你一会半会儿也采不完，就一起采吧。
　　采不完，也没你的份儿。钟离缇说，想采，滚回你那边采去。
　　
　　卑梁瑟的倔劲上来了，说，我就不走，你的桑叶，你叫它，它答应吗？我今个认准了就在这儿采，你爱咋着就咋着吧，反正我得采满一背篓桑叶，不然，回家是要挨骂的。
　　
　　一个横下心要采，一个死活不让，这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如同两只斗红了眼的斗鸡支棱着羽毛扑闪着翅膀，在桑树下推搡起来，推搡演变为拉扯，拉扯升格为撕打，男孩拽住女孩的头发扯，女孩狠劲的朝男孩的脸上抓，女孩的头发丝丝缕缕的在桑树下飘，男孩的脸如同那个时代的井田一般血印纵横。
　　
　　钟离缇到底是女孩，渐渐的支撑不住了，就大喊救命，两边采桑的孩子一听到喊声就围过来看热闹。恰巧钟离缇的哥哥在不远处采桑，他挤过来一看，自己的妹妹让人家打成那样，衣服撕开了，头发撕掉了，怒火就上来了，上来围着卑梁瑟二话没说立即开打，他用劲一推，卑梁瑟朝后倒了仰八叉，后脑勺摔在石头尖上，鲜血就流出来了。钟离缇的哥哥恶气没出，没头没脸的朝卑梁瑟身上一阵猛踢，一边踢一边骂，让你装死，我踢死你。没多会儿，看到卑梁瑟再也没了动静，拉起钟离缇就跑。
　　
　　旁边的孩子就喊，打死人了。
　　
　　卑梁瑟被打死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传到卑梁镇。
　　
　　当卑梁瑟的父亲抱着儿子的尸体长跪在卑梁氏族长面前的时候，卑梁和钟离两个家族的械斗已经不可逆转。

　　复仇的种子在卑梁氏族人心里茁壮成长，卑梁氏的精壮汉子正午时分集结在宗庙祠堂前，德高望重的族长给每个汉子端上大碗的酒，即将出征的汉子接过族长递过来的酒，恭恭敬敬的把酒举过在头顶，感到神圣的使命在体内汹涌澎湃。
　　
　　卑梁氏的汉子跟着族长喝下那碗誓师的酒，气壮山河的喊出血债要用血来还的誓言，肩扛五花八门的农具向钟离进发。
　　
　　卑梁氏族长带领族里的汉子踏上那条通向钟离的复仇之路，但族长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在率领他的族人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来钟离氏族人对卑梁氏的报复早有准备，精心策划的目的不仅是避免钟离族陷入束手待毙的结果发生，更主要的是彻底剿灭卑梁族。
　　
　　钟离族集结数倍于卑梁族的人手，埋伏在卑梁通向钟离的险要的山路两边，准备好檑木滚石，只待卑梁族人自投罗网，但卑梁族人对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陷阱的行动毫无察觉。
　　
　　当卑梁人进入钟离族人的埋伏圈中的时候，械斗变成围猎。
　　
　　漫山遍野的檑木滚石如同如注的暴雨落在卑梁族人的头上。
　　
　　卑梁族长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得脑浆迸裂，卑梁族人双手抱头在山沟里四处逃窜，然而逃无可逃，死伤遍野。
　　
　　钟离族人在四周山坡上举起手中的武器朝天宣泄着围猎成功后的兴奋。
　　
　　但对卑梁族来说，灾难并没结束，甚至只是开始。
　　
　　因为钟离族的目标是从根本上铲除卑梁族，所以，山沟的围猎一结束，立即集合族人朝卑梁镇进发。
　　
　　钟离族人包围了卑梁镇，卑梁镇留守的都是老弱妇孺，当钟离族人把卑梁镇四门的吊桥拉升起来的时候，就意味着血腥的屠杀开始了。
　　
　　屠杀从南、北门开始，对面杀将过去。钟离族人杀红了眼，个个都变成嗜血的魔鬼，一路杀过去，卑梁镇如同蝗虫过后的庄稼地，妇孺皆遭荼毒。
　　
　　屠杀是以钟离族人把卑梁镇的猪马牛羊一掠而光而告终结的。
　　
　　卑梁族被灭绝的结果震惊了卑梁大夫。
　　
　　卑梁大夫集结手中的地方武装力量打扫清洗血染的卑梁镇，安葬遇难的卑梁族人。
　　
　　卑梁与钟离交恶的惊天血案正在以公文的形式飞驰奔向各自的国都。
　　
　　桑叶之战已是箭在弦上。
　　
　　就在桑叶纷争的消息尚在官道驰骋的时候，卑梁大夫的地方武装力量仿佛复仇的利剑，刺向钟离族人。
　　
　　但钟离城对于卑梁大夫的那些负责地方治安的队伍来说，无疑是狗咬刺猬无从下牙，围攻是无疾而终，复仇是半途而废。
　　
　　但楚国调集救火队长薘越驻守在昭关的野战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卑梁镇。
　　
　　一场由点点火星引起的满天火灾正以燎原之势烧向吴楚边境。

　　楚平王知道桑叶之争让薘越给忽悠大了，占了人家的地盘，人家哪能善罢甘休？古语说，老婆孩子不让人，田地边子不让人，更何况占领了人家的整个边邑？事到临头，骑虎难下，只有一条胡同走到底，先下手为强了，指派接替斗成然做令尹的阳丐挂帅出征，并征陈、蔡、胡、沈、许、顿与楚国组成联合国军，一路浩浩荡荡远征卑梁，与薘越的部队汇合，由薘越率领一万楚军为中军，陈国大夫夏啮、胡、沈两国国君率领的三国联军为左翼，蔡、顿、许另三国联军为右翼，旌旗猎猎的在卑梁安营扎寨，声势浩大的欢迎对手前来参加生死角逐。
　　
　　卑梁事变象雪片一般传到吴王宫，先是卑梁被血洗、次是卑梁被攻占、后是联合国军进驻卑梁的系列消息不断传来，对手眼见的是拉开架势要开打了，年轻气盛的王朝震怒了。
　　
　　吴王僚采取惯常的料理军国大事的办法，让庆忌把延陵季子季扎、姬光、盖余、烛庸喊来，爷几个按长幼尊卑顺序往一起一凑合，开始琢磨对策。这种家族式的决策带有浓厚的宗法社会家天下的色彩，家即是国，国即是家，家国一体，家族里主事的大老爷们儿在一起一合计，国与家的命运就决定了。
　　
　　吴王朝当家的爷们商量的结果是出兵伐楚，由姬光挂帅统领三军，镇守中军，盖余、烛庸分领左右两军，集结一万精兵，三千罪犯，择日点将出征，季扎统筹军需供应，吴王僚引军两万为后援，出倾国之兵，收复卑梁、解救蔡姬。
　　
　　姬光在出征以前，来到了阳山脚下。

　　大战在即，姬光感到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虽说在过去的岁月里，吴楚摩擦冲突时有发生，但在晋楚争霸的时代，吴国扮演的毕竟是配角，起到的是牵制作用，在晋楚激战正酣之际，瞅准机会，打个太平拳，占点小便宜，如此而已。
　　
　　可是晋国公室式微之势，宛如日薄西山，早已失去与楚国抗衡争霸的底气，这让吴国可供依靠的屏障消失殆尽，使楚国巨大的身影正面出现在吴国面前。吴楚之战，对于吴国来说，就象一头勇猛的豹子去捕猎硕大的狗熊，需要的就不仅仅是嗜血的勇气，更重要的攻击的谋略。
　　
　　虽说姬光心怀不轨，阴谋篡位，可当到吴国的边邑在楚国的铁蹄践踏声中颤栗之际，兄弟阋墙自然隐退幕后，同仇敌忾悄然走向台前。交战双方已经摆开阵势，身为奔赴疆场的统帅，不允许有些微的差错，须得一击而功成。
　　
　　伍员虽身居阳山，但已觉察到吴楚之战的弥漫硝烟。
　　
　　所以，姬光的车驾悄无声息的来到阳山，伍员并不感到意外。
　　
　　当此时，伍员与东皋清婉在后花园的菩提树下下棋，尘世的纷争扰乱了落在棋盘上夕阳的余晖和两人的静谧。
　　
　　被离在前，姬光在后，沿着后花园的小径朝棋盘前走过来。上前施礼的是伍员，站在原地含笑而立的是东皋清婉。寒暄过后，姬光、伍员、被离围着石桌子坐下，东皋清婉重新沏茶、上茶、含笑颔首转身离去。
　　
　　接下来，姬光就直奔主题，详细的介绍了吴楚之战的背景、缘起和双方出场的主力阵容和后续替补，说，切不能惊动吴王的后续部队，胜负得在我手里解决。子胥有何指教？

　　伍员中指和食指之间夹着枚棋子轻轻的敲击着棋盘，夕阳在棋子的敲击声中逐渐消褪，棋盘上的夕阳红次第演变为暮色的苍茫与混沌。
　　
　　姬光、被离在耐心的等待，连同偌大的院落共同陷入无边的寂静，所谓于无声处听惊雷大约就是指此时的情景。
　　
　　从对方的阵容来看，伍员说，七国同役而不同心，这恐怕是对手的死穴。虽是七国联军，声势浩大，但陈、蔡、胡、沈、许、顿都是小国，随楚出征，并非出自本意，皆因畏惧楚国不敢不从，所以，出工未必出力。对方的左翼胡、沈国君都是膏粱子弟，根本不知兵法，夏啮有勇无谋；右翼的许、顿久困于楚，巴不得楚军惨遭败绩，蔡军出征前，朝吴必有交代。由此看来，只要掐住对手的命门，必能毕其功于一役。
　　
　　理儿是这个理，姬光说，关键是找到破解之法。
　　
　　两军对垒，伍员说，以正合，以奇胜，奇正相生，出奇制胜，是用兵之道的精髓所在。所以，对付七国联军，能战，要装作不能战，牵着对手的鼻子走，诱使其左右两翼出战，再以左右两军，以雷霆之势迅疾击溃对手两翼，再后，发起正面攻击，以我方三军对其中军形成三面包夹之势，令其朝一面溃退，我方则尾追攻击，对手以溃败之师，难当我军排山倒海之势，对方必兵败如山倒，一蹶不振，一败涂地。
　　
　　姬光仿佛看到胜利的曙光就在前头，神情大振，但仍然不无担忧的说，如何才能诱使对手上钩？
　　
　　以利诱之，伍员说，关键在于用好三千罪人，让罪人攻击对方左翼，罪人本无纪律，一交战，必溃退，对方必追击，我方再以精锐之师攻击，对方忙于抢夺战利品，疏于防范，一击即溃。
　　
　　姬光和伍员就此创造了东周史上最奇特的战法，就是用死刑犯到战场送死的办法，诱使对手上当，随后置对手于死地。
　　
　　这种战法的残忍之处在于，让那些罪犯去冲击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军队，仿佛驱使柔弱的羊群去攻击饥肠辘辘的群狼一般，丧命于对手的密集的弓箭之下。
　　
　　姬光在此传奇故事里的出场亮相之战就是用这种战法大获全胜，这在后面会有详细的讲述。但后来姬光篡位成功，在统治吴国长达近二十年的岁月里，得伍员、孙吴的辅佐，南征北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建立辉煌霸业。按照《吴越春秋》的说法，那就是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伐于越。那是何等的风光？但一代霸主姬光最终就败在吴国首创的战法上，并因此送命，这就是宿命。
　　
　　姬光的最后一战，是南伐越国。当时两国在檇里摆开战场，越王勾践一见吴国阵容齐整，兵强马壮，就对麾下大将说，对手士气高涨，兵甲鲜明，万不可轻敌，须以计策扰乱对手。勾践指派帐下最勇猛的将领组织敢死队，冲击吴军的阵脚，往返三次，皆无功而返。原来强大的吴军根本不理会越军的冲锋，只用弓弩手射住阵脚，阵势宛如铜墙铁壁。越将无可奈何，只得回到阵中，对勾践说，罪人有用武之地了。勾践恍然大悟，急中生智对姬光和伍员发明的战法发扬光大，把三百名罪犯分成三排，让罪犯们脱去上衣打着光膀子，整齐划一的右手举剑放在各自的脖子上，安步当车的走到吴军阵前，齐声高呼，说，越王不自量力，螳臂当车，惹恼上邦，致使上邦车马劳顿前来讨伐。我等愿杀生取义，以死代越王向上国谢罪。罪人说罢，就一起抹脖子，三百个头颅共落地，三百腔热血同升空，三百具尸体齐倒下。吴军只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就在此紧要关头，越军阵中鼓声大振，敢死队如同下山猛虎扑向沉浸在方才神奇剧情中的吴军，勾践随后统领大军发起攻击，吴军心慌，阵脚大乱，被越军冲击七零八落，姬光在乱军身负重伤，后病伤而死，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由此可见这种战法的杀伤力在于隐蔽与突然，让随后的攻击仿佛发轫于九天之上，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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