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战国人物之伍员卷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5 07:46:02

　　后来的事留待以后再说，吴越的恩怨就此打住，回过头来再讲姬光与伍员携手的故事，这对东周时期君臣搭档的密谋，毫无疑问是吴楚态势逆转的分水岭，此消彼长，肥硕的楚国沦为精悍的吴国欺凌的对象，吴国对荆楚王朝的蚕食与鲸吞宛如衰老之于人来说不可抗拒，恐吴症从此成为楚国的心中永远的痛和难以抹去的阴影。
　　
　　姬光本就属于一点就透并能触类旁通的那种，听伍员一说，稍一沉思，便觉茅塞顿开，不禁击节叫好，桑叶之战的运筹帷幄得以轻松翻页。
　　
　　姬光和被离起身告辞，伍员送客送到山涧边，望着姬光淡定从容的转身与绝尘而去的背影，目光恍然之间仿佛穿透了金戈铁马的激越与弯弓射月的铿锵，但被流放的处境让他在酝酿已久的纷争前止步，他怆然涕下。
　　
　　东皋清婉出门来找他，却在天光中找到他眼角的泪，那一瞬间宛如触摸到他困顿的心，她知道那是她无法抬手抹去的泪，就悄悄的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去看被那暮色侵透了层峦叠嶂的山，直到他从苍茫的暮色中无奈的转身，才发觉她原来已经陪伴他历经孤寂，虽是一时，却如一世。

　　姬光离开阳山以后，迅疾升帐点将，以勇猛绝伦的夫概统领八百重装甲士为前锋，盖余在左，烛庸在右，自领中军，率罪人三千，胸有成竹的兵发卑梁。
　　
　　卑梁事变至此升级完毕，吴楚双方在卑梁安营下寨，摆开阵势，昔日的王者与勃兴的霸主亮出手腕一较高低，战争的硝烟在惨遭荼毒的卑梁镇的上空如同蘑菇云一般腾空而起。
　　
　　就在姬光举起讨还血债、收复卑梁的大旗，吴国将士在旗帜下面摆出哀兵必胜的姿态群情鼎沸之际，战争的胜负手出现了，那就是楚国的主帅令尹阳丐暴疾而死，倒霉的阳丐早不死、晚不死，恰巧死在两军对垒时，这在那个时代可是犯嘀咕的，别说临阵主帅先亡，就是出征前一阵风刮倒帅字旗，那都不得了，谣言立马就会象瘟疫一般让军营坠入万丈深渊，军心顷刻瓦解，那仗根本就无法开打了。
　　
　　逝者如斯夫，阳丐已乘黄鹤去，人是没了，但帅位不能悬空。卑梁离郢都远着呢，等到楚平王的主帅委任状下来，黄花菜都凉了，那咋办？关键时刻，倒是薘越顾全大局，火线毛遂自荐，先代理着吧，只能如此凑合了。但问题来了，那个时代特讲究论资排辈，薘越位卑言轻，压不住阵，令不行、禁不止，看似豪华的联合国军到头来落了个群龙无首，原本士气已堕，加之军合心不齐，七国联军顿成乌合之众。
　　
　　姬光哪里会给联军留下喘息的机会？一声令下，吴军倾巢而出，三军严阵以待，夫概在阵前耀武扬威。姬光下令三千罪人戴罪立功，直突联军左营。
　　
　　陈国夏啮、胡、沈两国国君的率领的左营联军并无准备，见吴军攻击过来，原本心慌，再细看那三千罪人狼奔豕突的过来，就打开营门，让弓弩手射住阵角，部队在营前摆出仓促潦草的阵势。在联军密集的弓箭射击下，罪人由起初的张牙舞爪的挥舞刀剑盾牌嗷嗷冲击，转变为东躲西藏、前仰后合，煞是好看的乱成了一锅粥。前面的罪人被射成刺猬尸横遍野了，后面的罪人也就恍然大悟了，转身逃跑是无须拜师习练的，关键时刻，无师自通的就撒开丫子逃了，兵器盔甲丢了一路。陈、胡、沈三国联军一见吴军不堪一击溃不成军，彼此争功追杀。奇异的景象出现了，逃的、追的全无纪律，乱逃，引领着乱追，但追击的一方始终没忘随手拣起逃的一方丢在地上的武器装备。两军交战的正剧，一不留神就演成了小混混沿路打劫的闹剧。

　　闹剧逐渐步入阴谋的深渊走向收结，一路打劫的联军发现溃逃和物品的遗弃都不过是鱼饵，上钩过后自然就是收网了。夫概麾下八百重装骑兵仿佛下山猛虎卷起满天烟尘直冲过来，盖余率领左翼将士从背后包抄而来，可怜陈、胡、沈联军成了夹心饺子馅。夫概的重装骑兵如同虎入羊群，宛如砍瓜切菜一般屠戮联军，挥舞重戟的夫概迎面遇上夏啮，只一个回合，一戟刺夏啮于马下，陈国的复国英雄命归黄泉。胡、沈两国国君在夫概和盖余的包夹围攻下，如同飞鸟在网无处可逃，被盖余生擒。联军左翼就此灰飞烟灭，军士死伤无数，被俘千余。
　　
　　姬光喝令刀斧手把胡、沈国君斩首，召集被俘士兵好言劝慰，说，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此为身不由己的事。你们虽被俘，却有妻儿父母倚门而望，故放你们回去与家人团聚，但要携上胡、沈二君和夏啮的人头回去通报楚国的右军，就说，左军全军覆没，胡、沈二君及陈国大夫都被斩首。
　　
　　被俘士兵感恩戴德，抱着胡、沈国君和夏啮的人头朝蔡、顿、许右寨奔去。
　　
　　蔡、顿、许联军一看鲜血淋漓的人头，吓得肝胆俱裂，魂魄出窍，惶惶如惊弓之鸟，惴惴同漏网之鱼，心照不宣的各自开溜去了。
　　
　　烛庸的右翼将士得以马踏空营，列阵在薘越大军的左翼，如同虎视眈眈的猎豹在窥视中透出无边的杀气。
　　
　　决战的态势摆开了。
　　
　　薘越的中军被无情的围猎，盖余的左翼兵马从楚军的右侧发起攻击，烛庸的右翼精锐从左侧杀入的薘越的中军，夫概的铁骑从正面摆脱纠缠直奔薘越的帅字旗杀去，那气势在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仿佛神话故事中的神魔大仙念动咒语，直入大海，楚军就象海水一般为之两面分开。姬光驱动中军随后掩杀，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楚军倒压过来。
　　薘越率领的楚军遭遇三面夹击，未及摆开阵势，组织防御，军士兵卒早已溃散大半。薘越张眼望去，夫概的铁骑在烈日硝烟中如同滚滚洪流势不可挡，夫概挥舞着大戟仿佛凶神恶煞一般冲杀过来。
　　
　　姬光催动三军围攻，只杀得楚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楚军成了被群狼围歼的绵羊，张开惊慌失措的眼神、亮出惊魂未定的双足，慌不择路的逃散。
　　
　　薘越只得沿着姬光事先给他预留的逃跑通道率部溃逃，狂奔百余里方才逃脱，龟缩到钟离城里失魂落魄的喘息咀嚼劫后余生的侥幸去了。
　　
　　姬光再次升帐，派盖余、烛庸率部进入钟离境内，如同两只铁钳压制薘越军，让夫概率领铁骑直插郧阳迎取蔡姬，自己坐镇中军策应。
　　
　　夫概铁骑风驰电挚直奔郧阳，朝吴对进入蔡境的吴军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二五眼态度，任夫概肆意作为而去。
　　
　　薘越在钟离城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夫概从郧阳接走蔡姬，但迫于姬光的三路大军的弹压如困兽一般无计可施。薘越仰天长叹，说，我奉命守关，不能缉拿亡臣伍子胥，是无一功；丧七国之师，再失国君夫人，是身负二罪；无一功而徒添二罪，有何面目再见楚王？想到此，直挺挺的面向郢都方向跪下，叩了三个响头，遂自缢而死。
　　
　　姬光乘楚军失帅之际，闪电一般击溃楚军，攻取楚国边邑钟离。

　　桑叶之战漂亮收结，姬光旋即班师。吴王僚在王城为他的凯旋举办盛大的庆功酒宴，酒宴过后，姬光交割了军权，军队各归建制，但在吴楚之战中大放异彩的夫概铁骑营被整建制的保留下来了，八百勇士数目虽少，但从基层的骨干算起都是姬光多年来慧眼识珠精心挑选的得力干将，姬光洒脱的交出军权，主要是屏蔽留下铁骑营的潜在意图，铁骑营从此被培植为姬光的私人武装，进而成为左右王朝命运的不可忽视的力量，在日后的宫廷政变中，吴王僚翻然醒悟，没有解散铁骑营无疑是养虎为患的伏笔。
　　
　　蔡姬被接到梅里，吴王僚在王城西门外赐给蔡姬一处偌大的府邸，并让姬光安排家臣接回公子胜，伍员跟随姬光家臣送胜到王城蔡姬住处，蔡姬看见从未谋面的孙儿走进院落，上前拉住孙儿的手，胜怯怯的往后躲，蔡姬一把拉住，搂在怀里，撕心裂肺的说，我的建儿，你死得好惨。
　　
　　伍员和姬光的家臣上前劝解，蔡姬方才止住悲声。蔡姬见到伍员，拉住公子胜朝伍员跪下，就要磕头，伍员一把拉住，蔡姬泣不成声的说，皇天有眼，让胜儿得遇恩人，让我祖孙得以团聚。
　　
　　蔡姬从此带着公子胜生活在异国他乡，宛如平王荒淫的见证把楚王朝屈辱的败绩钉在耻辱柱上，永远无法更改。
　　
　　薘越丧师辱国的消息传到郢都，楚平王异常震惊，重新以别样的目光打量锐起于江东的邻居，感到一股冷飕飕的凉气从脊梁骨上升腾而起，宛如掉进冰窟窿里似的，浑身仿佛结冰一般拔凉拔凉的。
　　
　　楚平王在对邻居的恐惧中任命了囊瓦为令尹，以填补阳丐留下的空缺。后来的事实证明对囊瓦的任命是平王诸多错误决策的一种，带来的后果是致命的，给风雨飘摇的王朝平添上一根要命的稻草。
　　
　　新官上任三把火。囊瓦上任伊始，首先筑城。囊瓦对平王说，郢都城卑狭，要重筑新城以为国都。平王为避吴国的锐气，对囊瓦的说法深以为然，纵容囊瓦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囊瓦得到平王的首肯，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兴土木。
　　
　　筑城先得选址，囊瓦在郢都以东选一开阔之地，筑一新城，此城比郢都高九尺，城池多出二十余里。因郢都在纪南山下，故改名为纪南城；新城仍被命名为郢都，楚王朝迁都于新城，这就是《史记》上所说的，在桑叶之战战败后，“楚乃恐而城郢”的来历。筑城行动并没因此而停止，囊瓦誓将筑城进行到底，在新都旁边又筑一城，名为麦城（城名起的欠妥，老让人想起败走麦城的事儿，后来此城被伍员攻下，楚国也算是败走麦城了）。三城呈品字型，互为倚角，看似铜墙铁壁，实则缘木求鱼。左司马沈尹戌对此就很不以为然，沈尹戌评论一语中的，说，身为令尹，不思为政之德，却筑城固守，如若吴兵来犯，再多的城池也于事无补。
　　
　　楚王朝虽修建了坚固的城池，但不和谐的声音已从城池内部发出，宛如不详的信号，一叶而知秋，在其后的吴楚之战中，将相不和直接导致战争的惨败，让新建的郢都暴露在吴国的铁蹄之下。
　　
　　其次训练水师。鉴于卑梁的溃败，着眼于雪耻，囊瓦加紧演练水军，待水军训练方才出了点眉目，便急不可待的率领水师沿大江顺流而下，直抵吴疆，师出边邑居巢，叩击原本属于楚国的钟离。
　　
　　因水师师出仓促，囊瓦只在居巢耀武扬威一番，便班师回朝。
　　
　　但边境的警报已传到吴国国都，吴王僚听到楚国水军来犯，紧急召见姬光，姬光正在后花园和伍员对酌议论天下事，得知吴王召唤，赶紧进宫面见吴王。领受王命后，姬光以夫概铁骑营为先锋，密携伍员率军出征。等到吴军抵达边境，囊瓦早已班师。
　　
　　姬光问伍员，此事如何处置？
　　
　　囊瓦耀武而还，楚国边境必不防备，伍员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挥师攻其边邑居巢，必能一战而成功。
　　
　　姬光率领大军，攻击居巢，楚国果不设防，一路势如破竹，秋风扫落叶一般攻下居巢，奏凯而归。
　　
　　得知居巢失陷的消息后，平王那被酒色淘空的身子受到惊吓，竟至一病不起，宫女的青春与鲜活的肉体对他失去功效，色即是空的瞬间领悟，让他的生命力仿佛熬尽了油的灯光一下子陷入无边的灰暗。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5 07:50:10

　　15、彗星袭月。死亡如同幽灵似的盘踞在楚王宫里，弥散出来的腐朽的气息，聚结成黑色的阴云笼罩在郢都上空，随时都会化成霜雪象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从天而降，王朝的命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楚平王气若游丝的在阴阳两界之间游走，改朝换代的暗流不可避免的在王公贵族的心头汹涌奔流，王朝在遗传和变异间摇摆不定，偌大的王宫在不可预知的结局到来之前焦急的等待着，左右王朝走向的势力在等待中蓄势待发。
　　
　　楚王朝犹如昼夜交替，那轮旭日是挣脱黑暗喷薄而出，抑或是沉沦于无边阴云之下，结果是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的是王朝掌门人的诞生绝非顺产。
　　
　　回光返照的时辰到了，平王叫进他亲信的王公大臣进宫了。
　　
　　从历史记载来看，被召见进宫的是子常，也就是前文已经出场亮相的令尹囊瓦。囊瓦，字子常，出身王室，是楚国前令尹子囊的孙子，《左传》对他的评价简洁而精准，那就是“贿而信谗”。所谓贿，就是喜欢贿赂，而且厚颜无耻的索贿，索贿的气魄之大，晋卿荀寅只能望其颈背，让后来的贪官更是高山仰止。囊瓦和荀寅一样，都是跨国索贿，所不同的是荀寅两次索贿无疾而终，都流产了，而囊瓦索贿终以强硬的姿态得逞了，而且囊瓦索贿的对象级别更高，两个都是国君，蔡昭侯的羊脂白玉佩与银貂鼠裘和唐成公的肃霜马不幸被囊瓦相中了，囊瓦遣使索要，两国国君舍不得宝物，委婉的拒绝了囊瓦，囊瓦气急败坏，一怒之下把两国国君扣押囚禁了，迫使其就范后方才放行。所谓信谗，就是耳朵软，喜听小人的小话，这一软肋后被费无忌妙笔生花的巧加利用，成功的谋害了楚国左尹伯郤宛，伯郤宛被灭族，只有宗姓伯氏子侄伯嚭得以逃脱（《史记》，宛之宗姓伯氏子嚭及子胥皆奔吴），逃到吴国，和伍员做了忠奸分明的死对头。
　　
　　与囊瓦一起被召见进宫的还有子西，子西是平王的同父异母的庶出的弟弟（《史记》，子西，平王之庶弟也），子西后来接替囊瓦做了楚国的令尹，在他主政期间力主从吴国迎回芈胜，封为白公，封地为楚国边界的鄢城。芈胜摇身一变成为白公胜后，念念不忘的是夺回从他父亲芈建手里失去的王位，终至于发动了史称白公之乱的惊天叛乱，叛乱功成之时，白公胜在王庭上一剑斩杀了子西，子西成了叛乱的牺牲品，并为芈胜的恩将仇报做了极好的注释。
　　
　　囊瓦和子西进了王宫，匍匐在平王的卧榻前。
　　
　　楚平王耗尽最后的力气，把手放在囊瓦和子西的手上，用那被美色诱惑过的眼睛一个劲的看着旁边站立的世子珍，含糊不清的说了个珍字，就闭上了好色的眼与世长辞了。

　　身为令尹和托孤重臣的囊瓦的背叛，不仅给风雨飘摇的王朝添加了祸不单行的注脚，让王朝掌门人更加难产，而且对楚平王是极为滑稽的嘲讽，再次证明了他的用人失误。
　　
　　囊瓦来到伯郤宛府上，对伯郤宛说了平王托孤的经过，就王位的继承大发厥词，说，芈珍年幼，况且其母原本应为世子芈建所聘娶，来路非正，人所不服（《史记》，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当娶也”），立则必乱。子西年长，好善乐施，俗话说，立长则名顺，择善则国治，如若立子西为王，则社稷幸甚。
　　
　　伯郤宛默然过后，说，得先了解子西的想法再行定夺。
　　
　　那你去打探子西的想法吧，囊瓦说，回头再商量。
　　
　　伯郤宛把囊瓦意思原原本本的对子西说了。子西说，如若废黜世子，无疑就是把君王的陈年旧事到处传扬。况且世子之母早被立君夫人，世子就是嫡长子，立储立嫡，理所当然。若废世子，对外失去秦国的强援，对内名不正言不顺，内忧外患，必生祸乱。令尹想以王位陷我于不忠不义，嫁祸于我，其心不测，若一意孤行，必遭杀身之祸。
　　
　　伯郤宛把子西的话传给了囊瓦，囊瓦知难而退，颠覆王朝传承的阴谋就此破产，芈珍虽历波折，终继大统，但继位的周折，预示了他在楚王任期上定会经历更大的劫难，因为他继承了王位，也继承了伍子胥对王朝的仇恨。
　　
　　王位的传承尘埃落定，芈珍让楚王朝得以延续平王的血脉，后谥号为楚昭王。
　　
　　楚国内廷以芈珍为主，外廷依然是囊瓦领头，为令尹，伯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忌以世子太师的身份同执国政。
　　
　　改朝换代的别样插曲虽勉强收结，却预示着楚王朝这艘航行在暗礁丛生的历史长河里的船注定无法安全行驶，屁大的孩子当了舵手，宵小佞臣各怀鬼胎的拉纤，在风口浪尖的多事之秋，主幼臣疑的裂痕让原本险象丛生的旅途坠入在劫难逃的漩涡，沉船宛如自由落体一般受到惯性的指使成为必然的结局，打捞如同救赎一样变得异常艰难。
　　
　　楚王朝更替的消息是被离带到阳山的。
　　
　　当时伍员在院里的菩提树下看书，东皋清婉带着蹒跚学步的儿子伍封嬉耍，东皋清婉把伍封放在地上，自己起身跑到伍员石凳边，朝伍封伸手招呼说，封儿过来。伍封朝着东皋清婉一路歪歪扭扭的跑过来，惊恐未定的扑到东皋清婉的怀里，东皋清婉就势抱起他来，在他粉嘟嘟的脸上亲着，春日的暖阳照在伍封的冲天小辫上和东皋清婉如花的笑靥里。伍封虽在东皋清婉怀里，却对伍员翻阅的竹简有了兴致，东皋清婉任由伍封和伍员捣乱，菩提树下就有了欢声笑语。
　　
　　被离的到来打破了天伦之乐的温馨。

　　伍员把被离让到客厅就坐，东皋清婉斟过茶就转身出去了。伍员端起茶盅对被离说，喝茶，品一品这阳山茶味道纯正不？
　　
　　被离品了一口，琢磨了半晌，说，茶香雅正，清香沁脾，余香缭绕，上好的茶。可被离的心思不在茶上，他肩上扛着姬光的嘱托，品过茶，就急不可耐的说，子胥，平王死了，你听说了吗？
　　
　　什么？伍员直眼看着被离，满脸疑惑的问，那昏君死了？
　　
　　可不就是的，被离说，平王死了，芈珍继位，改珍为轸，叫做楚昭王，囊瓦继续做他的令尹。
　　
　　伍员手中的茶盅硬生生的掉了，坠落过后，是清脆的破碎，余音象一声深深的叹息在客厅的梁间缠绕。被离吃惊的看着子胥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呆成木鸡。
　　
　　随后，伍员捶胸痛哭（《吴越春秋》，楚平王卒，伍子胥坐泣于室）。
　　
　　哭声如揪心的针刺从东皋清婉心头汹涌而过，子胥猛然的嚎啕大哭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里怦怦的跳，因为她知道子胥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即便是在那些逃亡的日子里，也是镇定自若的，这是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听到子胥的哭声，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子胥如此肆无忌惮的放声痛哭。她很失态的跑进客厅，拿眼瞅着子胥和被离，一时手足无措，只是反复的说，子胥不哭。
　　
　　子胥，被离说，平王是你的切齿仇人，他死了，你该拍手称快才是，却反而失声痛哭？
　　
　　半晌过后，伍员才泣不成声的说，他死了，我找谁报仇？我的父兄难道就白死了吗？
　　
　　平王是死了，被离说，但他的江山社稷还在，子孙后代也在，子胥你别想不开。
　　
　　我曾发誓，伍员说，手刃昏君奸臣，为父兄报仇。恨只恨让那昏君耗尽天年，得以善终。冤不得申，仇不得报，枉自为人，愧对父兄的在天之灵。
　　
　　被离默然无语。
　　
　　我去叫管家来陪客人吧，东皋清婉对伍员说，你到书房去养养神吧。
　　伍员朝东皋清婉摆了摆手，东皋清婉出去叫来管家，管家带被离出门沿山涧转悠去了，伍员起身去了书房，东皋清婉跟着进了书房。伍员坐进竹椅里，头仰靠在椅背上，微闭双目，东皋清婉站在旁边，用手轻轻的给他拭去脸上的泪痕。伍员拿开她的手，说，你去吧。让我静一静。
　　
　　东皋清婉出去了，随手把书房的门虚掩着，自己枯坐在客厅里，倾听着书房里的动静。
　　
　　奶妈抱着伍封进了客厅，奶妈说，封儿闹着要来找你，怎么哄都不行。东皋清婉逗伍封玩了半个时辰，就让奶妈把他把他抱出去玩了，伍封小嘴撇得眼泪就要下来了。
　　
　　到了午饭时分，东皋清婉把饭送到书房，伍员依然就那么仰面躺着，东皋清婉上去拉他的手，说，子胥吃饭了。
　　
　　伍员挣脱了她的手，说，把饭放在桌子上吧，让我好好想想。
　　
　　东皋清婉温顺的出去了，隔着虚掩的屋门坐卧不安。
　　
　　掌灯时分，书房里出现了期盼已久的脚步声，东皋清婉进了书房，把灯点上，昏黄的灯光把在书房里踱步的子胥的身影映在墙壁上跳跃着。东皋清婉把那纹丝没动的午饭收走，再把晚饭送进来。
　　
　　伍员就那么在书房里踱步，东皋清婉在客厅里焦急的等待着他闭关过后的出关，但到了子时，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才停了下来。东皋清婉进了书房，看见伍员半躺在竹椅里似睡非睡的闭着双眼，就给他盖上被子，吹了灯，倚在他身边迷迷糊糊的沉陷在黑夜的疲倦里。

　　东皋清婉早晨起来才发觉自己是盖着被子躺在竹椅里的，书房里没了子胥的踪影，只有昨晚的晚饭依然完好无缺的在。难道去后花园舞剑了？闻鸡起舞是子胥多年来的习惯，大婚的日子他都没耽误晨练的功课。东皋清婉出了书房，到了客厅，却看见子胥对着客厅里伍奢与伍尚的牌位跪拜呢，香炉里的香燃着，在牌位前氤氲着。
　　
　　伍员从蒲团起来，朝东皋清婉走过来，说，醒了。
　　
　　醒了一看你不见了，东皋清婉说，正找你呢。
　　
　　伍封呢？伍员问。
　　
　　奶妈带他睡的，东皋清婉说，怕是没起来呢。
　　
　　被离没走吧？伍员问。
　　
　　没走，东皋清婉说，让管家陪着他呢，他看你不舒服，就没打扰你。
　　
　　回头我和他去一趟王城。伍员说。
　　
　　我去准备早饭，东皋清婉说，吃了饭才去吧。
　　
　　好吧。伍员说。
　　
　　东皋清婉去厨房招呼早饭去了，伍员让人把被离找过来了。
　　
　　我想去王城见公子，伍员对被离说，恐怕得劳烦你去说一声。
　　
　　不用说了，公子说你得知平王死后，必定要去见他，他让我在你家等你，和你直接去见他。被离说。
　　
　　看来公子料事如神，伍员说，早已料定我会去见他了。
　　
　　吃过早饭，伍员和被离牵着马出了门，东皋清婉送到山涧边的山路旁，看着子胥飞身上马，迷离的背影消失在晨光笼罩的群山里。
　　
　　到了王城，被离家成了伍员王城之行的中转站，伍员随被离下了马，进了家，换了轿子，方才晃晃悠悠的去了姬光府。
　　
　　公子布局周详，伍员说，不服不行。
　　
　　稍有不慎，便会招来血光之灾，被离说，公子不得不谨慎从事。
　　
　　到了姬光府前，被离挑开轿帘一摆手，轿子就进了院，到了前庭，下了轿，被离带着伍员进了姬光的书房，寒暄过后，被离就出去了，姬光挪开书桌，弯腰打开了密道的开口，领着伍员从狭窄的密道进入密室，沿着密室的大厅，到了拐角处的密室客厅门前。在姬光开门的瞬间，伍员用余光迅疾的扫了一眼密室，密室的大厅如同地上的宫殿一般大，够藏千余精锐铁甲。
　　
　　进了地下客厅，伍员和姬光对面而坐。
　　
　　这密室只有先父、你和我进来过。姬光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先父当年修建密室不过是为应付猝然的变故，后来先父继了王位，进了王宫，就把这处院落和密室传给了我。先前按照兄卒弟立的祖宗成法，王族倒也相安无事，没承想王僚肆意践踏祖宗律例篡位自立，把我这个长门长孙逼入绝境，看来这密室是得派上用场了。

　　公子欲举大事，伍员说，曾觅得可乘之机否？
　　
　　日夜思之，姬光说，未得其便。
　　
　　飞鸟在天，因食入网；鱼在深渊，因饵而亡。伍员说，关键在于利而诱之，因利制权，诱其上钩，去其羽翼，拘而擒之。诱使王僚上钩的饵莫过于楚，而今平王初逝，幼子新立，囊瓦贪而无能。公子可面奏吴王，当彼君幼臣谗之际，乘此国丧之机，出兵伐楚，可图霸业。吴王闻之，必然心动，而后谋可用矣。
　　
　　如若吴王指派我统兵出征，姬光说，该当如何？
　　
　　公子可虚张声势的声称从坐骑上摔下来摔坏了脚脖子，伍员说，王必不遣。
　　
　　姬光说，王僚必遣盖余、烛庸为将。
　　
　　伐楚乃国之大事，公子切不可向吴王推荐盖余、烛庸，以免引起疑忌，只说军国大事不可托付他人，吴王自会指派盖余、烛庸率师出征。再者，吴晋同盟由来已久，派遣德高望重的延陵季子出使晋国，一者观望中原诸国的态度，二者与晋国联手，以成南北夹击的态势，共伐楚国。王僚好大喜功，疏于防范，必然中计，果如此言，则一石三鸟，把季扎以及盖余、烛庸从吴王身边支使开去，而后图谋，则大事可成。
　　
　　庆忌乃吴国第一勇士，有万夫不当之勇，姬光说，即便让季扎、盖余、烛庸走开，仍然难近王僚之身，也是枉然。
　　
　　盖余、烛庸都是平庸之才，伍员说，伐楚并无成算，楚国逢国丧之时，定会同仇敌忾，如若再派遣沈尹戌救援，盖余、烛庸更非敌手，必然陷入围点不密、打援无力的困境。当此时，说动吴王派庆忌率领禁卫之师结连郑、卫，从北方讨伐楚国，与盖余、烛庸遥相呼应，使楚国疲于奔命，以解盖余、烛庸之困，以收伐楚之功。王僚无计可施，必会使出最后的王牌。调虎离山计成之日，则王僚爪牙羽翼尽去，外困于楚，内无护驾之臣（《吴越春秋》，吴外困于楚，内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也），纵有冲天之志，难逃任人宰割的结局。当此时，公子可大展宏图，王位唾手可得。待季子归来，大位已定，以其智慧，绝不会节外生枝，再生事端。
　　
　　姬光潸然泪下，朝伍员倒身而拜，伍员急忙扶住，姬光哪里肯起？再拜过后，说，上天把子胥赐给我，让我得以成千秋之业，功成之后，我必兴倾国之师，为子胥报仇。

　　姬光的深度跪拜，宛如交易的达成，注定了吴王朝的历史被随后上演的宫廷政变强行点击刷新，让吴国驶进权力系统升级换代的转弯处，让远在郢都的楚王宫从此开始下雪，荆楚王朝仿佛被寒冷的萧瑟击中的枯叶一般瑟瑟发抖。
　　
　　伍员从密室里走出，满天的阳光如同从天而降的瀑布包裹了他，那种兴奋过后被掏空的感觉是一种微微的眩晕，他眯了眯精气逼人的眼，抖落了眼皮上刺眼的阳光，不由自主的打量了姬光的府院，隐隐感到血腥的嗜杀场景在悄无声息的展开。
　　
　　阴谋在仇恨的土壤里长成含苞欲放的罂粟花，开放出致命的艳丽是早晚的事，剩下的只是绽开的时机了。作为观赏者的王僚身居王宫对养花者的处心积虑一无所知，尽管伍员坐轿来了又坐轿走了，但王朝的情报系统被轻易的屏蔽了，被忽悠了的君主让嗜血的鱼肠剑在历史的天空中划出了一道夺命的弧线，在生命的尽头目睹了花开的绚丽。
　　
　　历史无数次证明，大凡阴谋家都是表演家，因为阴谋需要掩饰。
　　
　　姬光在伍员走过后，开始了阴谋家的表演，后来的事实佐证了姬光的演出是天衣无缝的。
　　
　　拄着拐杖走进王宫只是姬光表演的开始。
　　
　　兄弟之间问候过后，不可避免的说到了足疾的成因以及注意休养的话题，这基本上属于一方对另一方开始诱骗的前奏，纯属先握手后使绊子的典型作派，而且使绊子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借口是这样的，晋楚争霸，吴为晋属，但晋国六卿纷争，日渐衰微。楚自灵、平以来，政变不止，内乱不休，元气大损，鸡父之战过后，吴楚交锋，楚国屡战屡败，国势江河日下，不可收拾。纵观天下大势，齐失霸主之位在先，晋楚随后，从此天下失去豪情天纵的霸主，诸侯无处归依。如今吴国勃起，南北权柄尽归江东，霸主之位虚位以待。加之楚逢国丧，君臣离心，将帅不和，吴可出精锐西伐荆楚，蚕食鲸吞，开疆拓土，崛起之势必不可挡。
　　
　　吴王僚对姬光的鞭辟入里的阐述深以为然。
　　
　　姬光说，此等大事，我本应效犬马之劳，怎奈足伤疼痛难忍，不可驱驰。
　　
　　你看谁可挂帅出征？王僚问。
　　
　　兵者，国之大事。姬光说，非心腹之人，不可轻托。点将征伐之事，须得大王独断专行。
　　
　　盖余、烛庸咋样？王僚身子前倾目视姬光问道。
　　
　　非盖余、烛庸不可，盖余、烛庸分领水陆两师，乘积胜之势，水陆并进，定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姬光说。

　　王僚微笑颔首，姬光接着说到，攻击地须靠近吴国，攻取之后，可据而有之，以拓展疆土。六、灊两邑（《史记》，吴欲因楚丧而伐之，使公子盖余、烛庸以兵围六、灊）与我接壤，地处淮水，便于水路共进，一旦攻下，可屏障钟离、居巢，让楚国死了对钟离、居巢的觊觎之心。
　　
　　王僚让庆忌取过地图，在桌案上展开仔细察看，对姬光说，确如你所说的，回头寡人就让盖余、烛庸点将出征，兵锋直指六、灊。
　　
　　用兵之事草率不得，姬光说，须得劳四叔的大驾，以观礼为名出使中原诸国，与晋国重续前缘，取得中原诸国的道义援助，让楚国孤立无援。盖余、烛庸攻于前，才能毕其功于一役；大王再集结精兵猛将，由庆忌护卫，摄于后，则霸业可成。
　　
　　王僚大喜，频频点头，让庆忌吩咐安排酒菜，与姬光对酌，兴趣盎然的憧憬着吴国未来的霸业。
　　
　　延陵季子前脚观礼去了，盖余、烛庸随后就升帐点将动起兵来了。两万将士舟船车马旌旗猎猎杀向六、灊。将士们原本以为是踏上为国征战之路，却不知道是坠入弥天大谎的深渊，深陷由谎言编织的骗局不能自拔，终至于落了个有家难归、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结局，彻头彻尾的沦为权力斗争的殉葬品。
　　
　　用无辜将士的血洒疆场与无数家庭的倚门守望来为阴谋买单，投名状的门槛可谓高不可攀。
　　
　　阴谋初显端倪是在前线，盖余、烛庸忠实的执行了战前的攻击方略，分兵包围了六、灊，六、灊两邑大夫摆出铁桶阵，任盖余、烛庸挥师攻击，就是坚守不出，如同刺猬一般张开浑身尖刺，用滚石檑木弓箭去伤害盖余、烛庸麾下将士的投怀入抱的痴情，攻城将士在粗暴的触摸下血肉模糊的躺在了大地的怀抱，一次次冲击的欲望，染红了城墙脚下的土地和护城河的流水，攻击流产的日子在如血的残阳的映照下一点一点的临近。
　　
　　雪上加霜的是楚王朝接到六、灊两邑求救后，沈尹戌款款的走到了历史的前台，成就了伍子胥的密谋。他对楚昭王说，吴师乘我国丧，乘虚而入，如若不出兵与之对阵，是示弱于敌，助长敌人的嚣张气焰，开启其贪婪的欲望，须迎头痛击，把其赶回老窝里去，绝其非分之想。
　　
　　楚昭王说，依你之见，今日之事，该当如何？
　　
　　愚臣不才，沈尹戌说，愿提一旅之师，前往六、灊救援，大王再派左尹伯郤宛引领水师，沿淮水顺流而下，截断吴军的退路，让吴军首尾受敌，进不能，退不能，进退无路，吴军坐而可擒。
　　
　　楚昭王当即派沈尹戌领陆军一万前去救援，派伯郤宛率一万水师去断吴兵的后路。
　　
　　盖余、烛庸的攻城陷入强弩之末士气衰竭之际，探马来报，楚国的救兵漫山遍野的杀奔过来。盖余、烛庸惊惶失色，无奈只得再次分兵，各留一半兵丁围城，一半打援。
　　
　　沈尹戌毫不理会盖余、烛庸的惊慌失措，只是以我为主，坚壁清野，派兵将把四处汲水之路用石子檑木垒断，画地为牢，用鲧治水之法困住吴军，盖余、烛庸落入困局，无力施展。
　　
　　就在盖余、烛庸如同被关进笼子的野兽一般四处碰壁之际，探马又报，楚将伯郤宛率领水师出淮水，截断退路。
　　
　　盖余、烛庸至此彻底沦为瓮中之鳖，只得撤回攻城之师，分成两寨，互成犄角之势，朝不保夕的与沈尹戌、伯郤宛相抗衡。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5 07:54:43

　　告急求救的使者气喘吁吁的来到了王宫，向王僚描述了盖余、烛庸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困境，王僚大惊失色，急忙召见姬光，愁眉苦脸的对姬光说，伐楚大军陷入困境，该如何处治？
　　
　　姬光一听盖余、烛庸遭受围困宛如被楚军点了昏睡穴一般动弹不得，心头不免窃喜，心想，上天保佑，我姬光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但他压制了跳到嗓子眼里的心，装腔作势的沉吟了半晌，用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说，为今之计，唯有让庆忌率领禁卫军，联络郑卫之师，南攻楚军，与盖余、烛庸之军内外夹攻，打破僵局，方能收到柳暗花明之效。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王僚万般无奈之下，使出了手中的王牌，派遣庆忌引军朝郑卫进发。
　　
　　庆忌走后，偌大的王城就剩下了孤单的王僚。王僚在鱼肠剑刺进胸膛的瞬间，方才醒悟，其实伐楚根本就是布局精妙的骗局，姬光精心设局让他先后把延陵季子、盖余、烛庸和庆忌从身边支开，就譬如自己折断了自己的翅膀，只能无助的看着姬光象狸猫一般睁开闪着绿光的眼神逼近，自己却象一只无助的鸟儿无法阻止那充满挑衅的脚步。
　　
　　伍员和姬光的鼎力合作，为专诸从民间走向历史、从草根走向刺客，扫除了障碍，专诸在历史的背景中隐然若现，一下子就走进了历史的台前与幕后的拐点上，历史的聚光灯从此会照亮他的每一个动作，把他的惊天动地的举动记录在案。

　　其实专诸是在庆忌走前来到王城的，潜伏在姬光府邸以待天时。庆忌前脚走过，姬光就急忙招来伍员、夫概、专诸进了密室，密谋喋血政变。
　　
　　伍员说，王僚羽翼尽去，已成孤家寡人，守着偌大的王庭坐以待毙。值此千载难逢之机，须当机立断，断然出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天予弗取，反受其害，一旦王僚觉察到蛛丝马迹，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子胥先生的金玉良言，王兄不可不察，夫概说，此等关口千万犹豫不得，该出手时就出手，若怀妇人之仁，坏了大事，后悔莫及。
　　
　　多日以来，鱼肠剑总在深夜发光，想必神兵欲试锋芒，饱饮王僚的血。看来鱼肠剑出，王僚必然丧命。专诸说。
　　
　　在此节骨眼上，哪里能容得半点犹豫？姬光说，须得筹划周全，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下了决心，事情就简单了。伍员说，公子只须择一时辰，请王僚来府邸品尝太湖醋鱼，一者专诸所做醋鱼在王城久负盛名，邀王僚品此至味则名正言顺；二者楚军断了吴师的退路，国家危难，正是用公子之时，想来王僚断不会贸然拒绝。只要王僚进了公子的府邸，纵然是子牙在世，周公重生，也难救得了他，管教他落个有来无回的下场。
　　
　　只要进了门，管他个子丑寅卯，我领铁骑给他来个关门打狗，让他插翅难飞。夫概摩拳擦掌的说。
　　
　　姬光呵斥说，夫概不得胡闹，公然谋反，不要命了，亏你想得出来。
　　
　　夫概干笑着说，我不是按耐不住了吗？
　　
　　凡逢大事须有静气，要沉得住气。姬光说，我所虑的，一者鱼肠剑如何得出？二者王僚的侍卫如何处治？
　　
　　鱼肠剑，顾名思义，得藏于鱼腹中。伍员说，让专诸把剑事先藏在鱼腹里，乘进鱼之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突然亮剑，刺向王僚，以专诸的天生神力，王僚纵然身穿重铠，也难逃劫数。预先让夫概领铁骑埋伏在密室中，瞅准专诸动手的时机，从府邸的秘密出口潜出，包围府邸，杀奔过来，这边刺僚得手，那边侍卫就会群龙无首，顿成乌合之众，哪里会有人为死人尽忠？必然是抗拒者少，降顺者众，所以说，侍卫不足为虑。只是公子宴请王僚要把握好时机，待王僚微醺之际，声称足疾发作，须回内室包扎，退回内室，进入密室，派人按事先约定的信号，告知专诸上鱼，公子趁专诸上鱼之际，调动夫概铁骑包抄过去，则大事可成。
　　
　　姬光把无限期望的目光投放到专诸身上，专诸抖落姬光灼热的眼神，说，我也知道王僚可杀，因为整个王城只剩下他和他年迈的老母和弱小的儿子，对行刺无还手之力，也无招架之功（《吴越春秋》，专诸曰：“僚可杀也，母老子弱……是无如我也”）。但值此生死关头，我不敢擅自做主，须得禀过老母，方敢从命。
　　
　　姬光上前拉住专诸的衣襟说，此时不举大事，更待何时？我是正宗的王位传人，早该承继大统，须得乘此机会，纠正多年来王位继承的错误，还祖宗家法个公允，让王僚为窃国擅立付出血的代价。即使季子归国，也不会废黜我的王位（《史记》，吴公子光曰：“此时不可失也。”告专诸曰：“不索何获！我真王嗣，当立，吾欲求之。季子虽至，不吾废也。”）
　　
　　我得回家禀告老母，专诸说，征得老母允偌，方能刺僚殉国。
　　
　　姬光直挺挺的跪在专诸跟前，说，你只管放手一搏，我会想方设法保你安全，不幸有了闪失，你的母亲我来供奉，你的儿子我封为大夫，世代世袭。
　　
　　公子误解我了，专诸说，我快马加鞭，速去速回。
　　
　　伍员和夫概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目扭曲，夫概说，事到临头，却生曲折。
　　
　　拜望老母，伍员说，原本就属孝道，尽孝之道，不可阻挡。尽孝之人，才能尽忠。
　　
　　姬光吩咐赶快备马，专诸牵过马来，姬光、伍员和夫概送到门口，专诸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专诸该不会无端退缩吧。姬光说。
　　
　　应该不会吧，夫概说，在子胥的婚礼上，我就知道他是个口无遮拦、敢做敢当的汉子。
　　
　　专诸不回去也就罢了，伍员说，这一去，只怕他家老母性命就没了。
　　
　　子胥怎么会有此一说？姬光问。
　　
　　专诸老母深明大义，伍员说，为让专诸无后顾之忧，以成就公子的大业，说不定会一死了之。
　　
　　专诸赶回那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趋镇，走过熟悉的十字街头，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进街头西北角的长长的巷道，推开院门，看见白发苍苍的母亲微闭着眼在满树桃花的桃树下晒着日头，专毅在院子里玩耍，妻子在厨房里做饭，袅袅的炊烟在正午的街头飘散。
　　
　　专诸回来了。专诸母亲满是皱纹的脸笑得仿佛菊花瓣一般。
　　
　　专毅象猴子一般窜到专诸跟前，牵过那匹高头大马，嚷着让专诸教他骑马。
　　
　　妻子从厨房里出来，埋怨的说，你个死鬼，还知道回来呀。
　　
　　妻子说过，就吩咐专毅上街打酒，自己在厨房里忙着杀鸡切肉择菜做饭。专诸在院子里独自对着风烛残年的母亲泪流满面，母亲说，诸儿咋这么悲伤？恐怕是公子要用你吧？我家多年受公子恩养，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公子的大恩大德？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你不要以我为念，速去赴公子之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受了人家的，就得替人家卖命。再说了，你助公子成就大业，必能名垂千古，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专诸默然无语，豆大的泪水挂在面颊。
　　
　　母亲说，诸儿，我想吃街拐角老张头的云糕，你去买些回来。
　　
　　专诸起身上街，快步跑到了老张头家，老张头扯住专诸絮絮叨叨的问了半晌王城的风土人物，专诸好不容易脱了身，急急的赶回家，推开院门，却不见了母亲，就进了厨房，问烧饭炒菜的妻子，娘哪儿去了？
　　
　　去屋里睡了吧，妻子说，她说有点困，要到屋里睡一会儿，叫我别去屋里惊扰她，她说人上了岁数，睡觉不能有响动，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就睡不着。
　　
　　专诸听妻子一说，心头有了疑虑，就去推屋门，屋门从里面栓住了，专诸的心咯噔一沉，扯开肩膀用力把屋门撞开，直奔母亲的卧室，只见老娘早已悬梁自尽气绝身亡了。专诸抱起母亲嚎啕大哭，惊得妻子放下满厨房的热气腾腾的饭菜赶过来，专毅打酒回来，目睹了家里的变故，吓得躲在堂屋门后的拐角里，朝抱着母亲的专诸投来惊恐的眼神。专诸失声痛哭，街坊邻居循着哭声来到专诸家里，一番劝慰，专诸忍住悲痛，着手料理母亲的后事，把母亲厚葬在趋镇西门外的祖坟地里，随后在镇上的酒馆里招待了前来帮忙的左右街坊，出了酒馆，夜幕降临，夜色倾盆而下，他撇开了妻子儿子，踏着浓重的夜色来到母亲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伴着清泠的弯月跪到了夜半子时，方才离开坟地，回到家里。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7 12:58:40

　　母亲的猝然去世，让专诸悲痛欲绝，他在月色氤氲的坟地里流干了泪，踉跄的回了家，囫囵的睡了个觉，就在清晨的鱼肚白从浓厚的夜幕里挣扎而出之际起床了，趁着朦胧的天色手持苕帚打扫庭院，扫过地后，端起水盆洒水，一点一滴的，把角角落落都洒到，仿佛后世的教徒朝圣一般虔诚。
　　
　　扫过地，洒过水，专诸把苕帚、水盆归了位，转身去马厩喂马。喂过马，他看见妻子进了厨房，就跟着进去了，坐在锅灶前烧火，柴火在灶膛里劈里啪啦烧着，妻子系着围裙在锅灶后往锅里贴着锅巴。他和妻子边做饭，边说着母亲去世的事情，但他对母亲去世的缘由闪烁其词，妻子从他躲闪的话语里觉察到了隐情的存在，阴云笼罩的预感让她闷闷不乐。
　　
　　妻子做好饭，开始把饭菜端上桌，专诸起身去喊专毅起床，专毅磨磨蹭蹭上了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饭，专诸发现三口人吃饭，妻子却摆放了四双筷子，但他没言声，只是闷头吃饭。
　　
　　吃过早饭，专毅在堂屋里玩耍，妻子收拾碗筷在厨房里洗刷，专诸跟着妻子进了厨房，对妻子说，我得走了。我受公子大恩，当赴汤蹈火为他效命，因老母在堂，不敢舍命出力。今老母已去，我得赴公子之急。这一去，恐怕很难再回来了，你不必为我牵挂，即便有了闪失，你母子必受公子恩养。你不要告诉专毅，我助公子成了大事，你就去找伍子胥，让他把专毅培养成才，光祖耀宗。
　　
　　妻子半晌没言语，眼泪在脸上流过两道泪痕，说，我不图人家的恩养，只要你在灶前烧火，我给你爷们做饭。
　　
　　专诸转身出去了，妻子在围裙上擦干了手，跟着专诸出了厨房的门，看着专诸到马厩里牵了马。
　　
　　专毅问，爹，您去哪里？带我去骑马吧。
　　
　　爹去王城办正经事，专诸说，回头闲了，爹带你到野地里骑马逐兔。
　　妻子看着专诸牵着马从面前走过，走到院门前，打开门，回头抚摸了专毅的阿福头，艰难的挤出笑容，对专毅说，在家听娘的话。
　　
　　专诸迈开脚步，跨过院门的门坎，走进了那长长的巷道。妻子搂着儿子站在院门前为他送行。专诸不敢回头，一个劲的往前走，猛然听到儿子喊了一声，爹，您啥时候回来带我到野地里去捉兔子？
　　
　　随后是妻子的抽泣声。
　　
　　眼泪从专诸深陷的眼窝里流出来，挂在面颊上，在东升旭日的光照下触目惊心。
　　
　　专诸用尽毕生的气力走出了巷道，走到了十字街头，翻身上马，朝王城疾驰而去。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13 08:35:02

　　专诸是在薄暮时分走进姬光的府邸的，姬光看到专诸的魁梧的身影喜不自禁，忙上前拉住专诸的手，说，回来了就好。
　　
　　伍员和夫概一前一后的迎了上来，把专诸引进里屋，专诸讲述了老母去世的情景，夫概唏嘘，伍员默然无语，姬光感慨子胥的料事如神。专诸说，刺僚怕是九死一生，我若死在乱刃之下，别无所求，只求把我的尸首送回老家，葬在老母坟前，让我活着尽忠，死了尽孝。
　　
　　姬光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凝结成冰。
　　
　　专诸与死亡约会的凛然，让姬光等来了期盼已久的粉墨登场。姬光盛装策杖出现王宫门前左顾右盼的心跳被定格在公元前515年4月丙子,这一天距离伍子胥和云梦子在翡翠山握手已是七年之久，在七年过后的又一个满城桃花飘香的日子，姬光处心积虑的宴请不仅开了后世鸿门宴滥觞，而且成就了云梦子七年前的预言，毫无疑问吴国的历史步入了云梦子预言的轨道，让潜伏在草莽之间的伍子胥走向王朝的枢纽地带，从潜龙勿用的放逐走到了飞龙在天的起点，开始了刀锋尖上的舞蹈，演绎了亢龙有悔的悲剧人生。
　　
　　姬光是在密室里秘藏甲士后乘车来到王宫前的，做贼心虚的感觉让他有了飘飘欲仙的迷醉，几经掩饰后，走进了王宫正殿，王僚端坐在王位之上，姬光叩见过后，压抑着心跳说明了来意。
　　
　　姬光说，我有一厨子，善做太湖醋鱼，四叔曾经品尝过，说他的手技让吴国的厨师很难望其颈背，那时就想请大王屈尊到寒舍小酌，但那厨师为博得大王满意，前一段时间，外出遍访名师，今学成归来，特地请大王赴宴（《史记》，四月丙子，光谒王僚饮），望大王赏光。
　　
　　王僚沉吟片刻，欣然许诺，说，明日晚上，寡人到王兄府上叨扰，只是王兄不必过于奢费。
　　
　　姬光和王僚又就伐楚之事说了半天，完了以后，打道回府，招来伍员、夫概、专诸商量了刺僚的枝枝节节，分派伍员率甲士抗击布防府邸门外的王僚卫队，夫概领死士在专诸行刺之际攻击院内的卫士，王僚挑选府中佳丽演绎歌舞，以轻歌曼舞助长酒兴，让王僚沉迷酒色，乘其不备，一击致命，就此好换了人间。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17 12:35:02

　　打劫王位的筹划是万事具备、只欠王僚上钩了。但天有不测风云，眼见的王僚象张开嘴吞钩的鱼要上钩了，鱼漂儿都轻轻的晃动了，就要收线了，可行偃不合时宜的出场了。
　　
　　行偃是掌管天象的，属于白天睡觉晚上起来看星星瞄月亮的主儿，主要是透过天象揣摩参悟上天的旨意，象周公解梦一般向王朝掌门人转述，王朝会根据天意来调整国家的大政方针。
　　
　　沟通天上人间的特殊使命，让行偃通常是“夜兴夙寐”。
　　
　　在那个满是花香的四月的夜晚，行偃与苍茫的暮色一起上了观天台，把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当他看到彗星托着长长的尾巴扫过月亮之际，他浑身颤栗了。
　　
　　在清晨到来的时刻，行偃按捺不住的进见了王僚。
　　
　　行偃匍匐在地说，大王，昨夜下臣夜观天象，看到天呈异象，彗星袭了月亮。
　　
　　彗星袭月是啥征兆？王僚怒不可遏的问道。
　　
　　回大王，乃大凶之兆，行偃说，是个推陈出新的天象。
　　
　　王僚顿时拍案而起，手指着行偃呵斥到，你竟敢妖言惑众，来人呐，推出去斩了。
　　
　　持戟的武士倒着把行偃拖出王宫，整个大殿回响着行偃的声嘶力竭的喊冤声。
　　
　　诛杀了行偃，并没驱逐王僚心头的忐忑，不祥的阴影如同幽灵在王宫里徘徊，犹豫了再犹豫，王僚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来到了母亲宫里，问安过后，对母亲说，姬光邀我赴宴，难道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姬光面有愧恨之色，母亲说，邀你赴宴，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万不可去。
　　
　　行偃一大清早就进宫说，他昨天夜里看到了彗星袭月的天象，我怕他口没遮拦，乱了人心，就把他杀了。人是诛了，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王僚说。
　　
　　上天都发出警告了，母亲说，那就更不能去了。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18 12:10:57

　　不去赴宴，姬光定会心生嫌隙。当此多事之秋，盖余、烛庸受困于楚，庆忌结连郑卫颇费周折，正是用人之际，何况与盖余、烛庸相比，姬光更具帅才，想当年，姬光师出鸡父，一战而逐楚师出卑梁，据钟离；再战，救蔡姬，逼死薳越；三战，囊瓦防不及防，而有居巢。前线战事倘若一发不可收拾了，得指望他带病出征，解救楚师于水火。王僚说，此时戳破了窗户纸，怕到时姬光托病不出，国事就更加艰难了。姬光手里到底没多少家丁，暗中预做防备，谅不至于有事。
　　
　　只是老身的眼总是跳个不停，母亲说，怕你误入虎穴狼窝。身为君王，防人之心不可无，切不可大意，得慎之又慎，万不可让老身悬望。
　　
　　王僚回到大殿，正躺在竹椅上琢磨着晚宴的事，内侍通报姬光进见，王僚说，请公子进来。
　　
　　姬光拜见过后，王僚问道，你的足疾好些了吧？
　　
　　回大王，时不时的疼痛难忍，姬光说，但比起前段时间好多了。
　　
　　一旦庆忌受挫，王僚说，你得带病挂帅，被楚军包围的可都是我精锐之师。
　　
　　料想局势不至坏到如此地步吧，姬光说，不过，大王不必担心，前线战事随时可翻盘逆转，若庆忌不能得手，我当即出马，率水师逆流而上，攻击阻断我军归路的伯郤宛军，联络盖余、烛庸，置沈尹戌和六、灊之师于不顾，反攻伯郤宛军，加上庆忌从北面的攻击，三面围困，伯郤宛军必溃，击溃了伯郤宛，我军解套当是易如反掌。倘若再集中优势兵力，攻打沈尹戌，各个击破，必获成功。盖余、烛庸深入楚境，犯了分散防守、被敌调动的兵家大忌，让楚军牵着鼻子走，哪能不陷入困境？如若任你楚军几路来，我只一个拳头去，在沈尹戌、伯郤宛和六、灊之间，机动作战，攥紧拳头，攻其一方，局面恐怕早就打开了。
　　
　　王兄言之在理，王僚说，寡人跟你交个底，你得做好收拾残局的考虑。
　　
　　为君王尽忠，为国家效命，理所当然。姬光说，我随时恭候大王的吩咐。
　　
　　听王兄这么一说，寡人心头的阴霾算是散了。王僚说，晚上寡人和你开怀畅饮。
　　
　　那我就告退了，姬光说，我得回去赶早准备了。
　　
　　姬光走后，王僚开始了赴宴的部署。
　　
　　王僚此后繁琐细致的安排，算是有史以来最有派的赴宴，类似决战前的调兵遣将。有史为证，《左传》、《史记》都有详细的记载，那就从《左传》开始讲述后面的故事吧。

iceinsummer · 发表于 2008-1-19 07:01:58

　　据《左传·昭公二十七年》记载，王僚的卫队倾巢而出，从王宫到姬光府邸的道路两边密匝匝的站满了手持铍（注，铍是形如刀而两边有刃的武器）的亲兵，如临大敌一般构筑了一道奇异的“兵墙”（《左传》，王使甲坐于道，及其门）。对姬光的府邸实行重点布控，闲杂人等格杀勿论，宴会厅内外塞满全副武装的精壮侍卫（《左传》，门阶户席，皆王亲也，夹之以铍），好似布下天罗地网，苍蝇都飞不进去，安全自不待言。但总得有厨子往大厅里送饭菜吧，王僚是这样部署的，送饭菜的厨子须在大厅外的偏房里，由亲兵看着，脱光衣服，换上宫里事先准备好的衣服，想搞夹带作弊门儿都没有，监控瓷实着呢，谁都别想蒙混过关？就这还不算完，换过衣服的厨子，送菜到王僚的桌案，须匍匐在地，用双手把盛菜的盘子高高的举过头顶，用膝盖跪在地上膝行，那姿态类似后世的朝圣者，但与朝圣者相比两边各多出一个手持铍的侍卫，侍卫从两边夹住厨子，两把闪着寒光的铍直指厨子的胸膛（《左传》，羞者献体改服于门外。执羞者坐行而入，执铍者夹承之，及体以相授也），稍不顺从，那就是双铍穿心。这哪里是赴宴？分明是最高级别的戒严，确实让后世的安全保卫难以望其颈背。
　　
　　等一切安排妥当，王僚宛如出嫁的新娘开始了打扮，身穿三层棠铁之甲护身（《吴越春秋》，王僚乃被棠铁之甲三重），外面再穿上锦衣绣服，戴上王冠，盛装而出，坐上兵车，在“兵墙”内缓缓而行，在春日如血的残阳里，到了姬光的府邸门前。姬光赶忙迎出门来，跪拜在地。姬光何等机敏？一看这空前绝后的阵势，就知道王僚动了疑心了，愈加谦卑的引导王僚走进府邸。
　　
　　王僚一看府邸静悄悄的，并无可疑之处，就稍稍放了心。进了宴会厅，发现与一般的宴会并无二致，而且确实是姬光与他对饮，就从容入席安坐，姬光在他旁边陪坐，满大厅都是自己的侍卫，王僚心想，怕是辜负了姬光的好意。
　　
　　姬光献觞致意，殷勤劝酒，酒过三巡，对王僚说，只喝淡酒没啥情趣，色助酒兴，酒兴于色，前段时间，得数个女子，虽不是绝色，却能以轻歌曼舞聊助酒兴。但山野女子，不易驯化，人虽清秀，其心难测，歌舞之际，皆着透明轻纱，绝不至于生变故的。
　　
　　王僚说，王兄多心了，让那些歌女过来以助酒兴吧。
　　
　　姬光一拍巴掌，七个妙龄少女身着轻纱雁翅排开，翩翩起舞，领舞的丫头流转荡漾的秋波让王僚心如揣鹿一般血脉贲张，但那只是转瞬间的事，王僚迅速恢复了常态，和姬光边喝酒边拉家常，喝酒的姿态属于很设防的那种。
　　
　　王僚说，是时候了，安排上醋鱼吧。品尝过了，就该回去处理正事了。
　　
　　估摸着是在准备吧。姬光说。
　　
　　那就让厨子送上来吧，王僚说，寡人看看鱼有多大？
　　
　　亲兵一路喊下去，话就传到了厨房。专诸看到凡是送过菜的厨子，无一不是吓得脸煞白煞白的如死人的脸似的，浑身发抖仿佛筛糠一般回来的，正想见识那密不透风的阵势呢，机会就来了。专诸心想，这鱼还没做呢，却要先看鱼，幸亏事先没把鱼肠剑放进鱼肚子里，否则端上条死鱼，却如何能忽悠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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